封蘅从桌子上趴起来,眯眼瞧着四周,韩夫人和孟椒房已经离开了,她怀里还抱着个空酒壶。许是吹了风,她觉得头有些疼,正要挣扎着站起来,禧儿跑进来扑到她怀里,急切地问,“父皇……父皇……回来……”
封蘅唔了一声,知道他在焦急拓跋弘何时回来,耐心地说,“明日,或者后日罢,说不好。”
禧儿撅嘴,忽而大哭起来。
封蘅急忙哄他,好不容易这孩子在她怀里睡去,菱渡抱着一束红梅,说皇子这是想念父皇了呢。
封蘅问她,“梅花哪儿来的?”
菱渡说绯烟宫一早送过来的,是梅园里开的最好的梅花。
封蘅把孩子交给菱渡,起身将红梅放在鼻下轻嗅,冷香四溢,不似凡花。
“可有陛下的书信?”
菱渡摇头,唯恐她失望,忙说,“一早高椒房告诉奴婢,说她从姨母那里听闻柔然已然退兵,想来不日就要回平城了。”
“那就好!”封蘅难得脸上带了笑意,随即又皱眉,“高姐姐来了?”
“高娘娘一早来了,见昭仪醉酒,便不让奴婢们打扰,与韩夫人孟椒房寒暄几句,自顾走了。”
“她身子弱,怎么不好生在屋里养着,寒天雪地的,还亲自送了红梅来,你也是糊涂了,怎生真的由着我睡?”封蘅有了恼意。
“奴婢劝了,高娘娘说昭仪送的花灯实在好看,她昨日里懒得动,今日倒是没那么疲乏,故而出来走走。”
封蘅听了,想起昨夜里与韩夫人和孟椒房饮酒之事,恍惚间仿佛一场梦。待梳洗了,正打算去绯烟宫见高椒房,却不想太后那边儿来人请她说话。
封蘅披了件月白色的大麾,忙不迭到了万寿宫,岚风问她缘何如此着急,话到了嘴边才想起来往年上元节后的第二日,公主都会入宫。
进了万寿宫,宫人皆屏气凝神,她进了正殿,欠身行礼,“母后万安。”
太后招招手,让她坐过来,封蘅环顾四周,并不见公主。
“博陵上帖子言风寒未愈,未曾入宫。”太后一下子就瞧出来她的心思。
封蘅皱紧了眉,“公主她……”
“把心放在肚子里,她没事儿。”太后神态很是轻松,“不过是在和你赌气罢了,同自己的女儿赌气,还真是没出息。”
封蘅悬着的一颗心落了地,仿佛连发髻上的流苏也轻盈了不少。殿内有淡淡的茶香和炭火的气息,她听着太后称她为公主的女儿,垂下眼来,不免心生悲戚之感。
终归是她这个女儿辜负了公主的厚爱。
“弘儿要回来了,过几日就要到代郡。”太后脸上带了骄傲的笑,“从小到大,他从未让本宫失望过,这次也是。待大军回城,你随本宫一同去迎接。”
“母后……这……这恐怕于礼不合……”封蘅攥紧了帕子。
“你是魏宫位份最高的妃嫔,有何不合?”太后皱了眉,“瞻前顾后,畏惧人言,莫说博陵气恼,本宫也白疼你了。”
“母后,蘅儿不是畏惧,只是……”
“只是什么?”太后脸上露出失望之色,“你觉得自己不配,皇后才有的殊荣,你这样一个手铸金人失败的妃嫔怎么配。你告诉本宫,这魏宫中除了你,有谁配?”
封蘅被太后说中了心思,她不敢看太后的眼睛,跪地嗫喏道,“韩姐姐……或是高姐姐……茂眷椒房,或是,下一个手铸金人的妃嫔……总不该是我的……”
太后听了她的回答,又气又觉得好笑,摆了摆手,直到身边的人纷纷退下,才沉声说,“地上又凉又硬,跪着做什么?”
封蘅缓缓站起来。
太后放下酒杯,“也罢,你既然不愿意,本宫又何必强人所难,就让韩夫人去罢。”
从万寿宫出来时起了风,天阴沉得很,封蘅在鹅卵石小径上走了许久,菱渡默默跟在她身后,半晌,封蘅说,“我是不是太不识抬举了?”
风吹得衣袂猎猎作响,菱渡快步追上,红了眼眶,“小小姐若去了,更会受人非议,又处在风口浪尖,不去,也只是拂了太后的意罢了。”
“人言可畏,我原以为自己不在乎的,路是自己选的,是恩是怨,也只能受着。”
菱渡咬了咬牙,“所以小小姐才更该抓住陛下的心,愧疚也好,少年时的恩情也好,或是夫妻情分,宫中向来拜高踩低,若小小姐依旧不争,皇后册封之日,小小姐恐怕会被成为眼中钉。”
封蘅闭了闭眼,风吹得眼睛生疼。
“韩姐姐那要高傲的人,她不会……”
“小小姐能有多了解韩夫人……要不是韩夫人呢?”菱渡反问,“若是别人呢?”
封蘅心思乱了,她不知道怎么回应菱渡,却听着远处枝衩摇动,传来爽朗的笑声,韩夫人笑着从转角的假山绕过来,“怎么就不能是本宫?菱渡姑娘心里,我不配做大魏皇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