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同时,圆盘“咔嚓”一声响,转动一圈,以护腕为中心,往指尖与上臂的方向蔓延上一节节银白色的护甲,直至肩峰处停下。
他满含惊异地蜷伸下手指,活动自如,身体不由往前探探,左手附在右臂上,冰凉坚硬地触感传来,好像是蒋殊做得机械假肢,但又不一样。
瞧着林昭惊奇地模样,蒋殊抿唇笑了笑,点点他手臂上的护甲:“这是机械护甲,和机械假肢还不一样。”
主要是这个花了半块能源。
她身体稍稍往前倾,对上林昭视线:“上战场难免受伤,这个...”她顿一顿,面上带出几分得意,笃定他会喜欢:“能在战场上保护你,喜欢吗?”
林昭瞳孔一缩,霎时间周围地一切仿佛被拉长,记忆的画面冲他分迭而至。
恍惚间,许多年前,有人低头递给他一块护心镜,也是这般说法。
刻意忽略的记忆如潮水般袭来,在这一刻分外清晰,从四面八方涌来堵住他口鼻,窒息感翻腾。
他喉咙发紧,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可知这将军府,为何从不办生辰宴?”
蒋殊一顿,对上林昭的视线,接着,她看到这北金最年轻的少年副将,素日里一贯热烈爽朗的面孔上,恶意地扯出抹自嘲的笑,那双清亮星眸盛着盛大的沉寂与悲伤。
他语气平缓:“因为在一个只知享乐的蠢货十三岁生辰那天,他的父亲裹尸…而还。”
清冷月色洒在二人身上,晚风拂过他面颊,夹杂着微冷的潮意。
十三岁那年,好似也是这样的天气,那时的他是什么心情呢,林昭努力回想。
爷爷是镇国将军,父亲一方主将,母亲贵为公主,舅舅是当朝帝王,他每一年的生辰都过得声势浩大,鼓吹喧阗。
那时的他,或许是京城中最无忧的小郎君,被众人簇拥,满心欢喜地准备迎来十三岁生辰,期待着父亲出征前曾许诺他生辰当日送来的礼物。
就这样,那个十三岁志得意满的小郎君在人声鼎沸中,迎来父亲了尸骨。
宾客如云鼓喧天,马革裹尸父将还。
林昭双唇翕动几下,想要说些什么,这么些年,一想到那日情景,那生辰锣鼓声中的哭喊,跨隔些许年依旧在他耳畔响起。
清冷月色将万物拢在其中,深夜寂静,静得蒋殊甚至都能听到身旁少年在心底压抑住的哭喊。
她抿唇不语,这件事,她从魏静蕴那儿了解到一星半点,说不过寥寥几句,但它给林昭带来的改变几乎是翻天覆地,自十三岁后,林昭就开始跟随林平殷上战场。
她左手撑着身下瓦片,右腿随意屈起,手搭在上边,眺望向远方,半晌开口:“我没有父母,是导师从孤儿院把我带回家。只可惜,在我人生最志骄意满的时候,他…去世了。”
说到这,她顿了顿,扯扯嘴角:“哪怕见到他最后一面,也就只听到了两句话,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剩下。”
说到这她低笑一声:“只是自那以后,我就又是一个人了。我还...”转头看向林昭:“孤身来到这,你看,我是不是比你惨,心里有没有好受点。”
那双凤目中似乎含有几分笑,神情中也有些不甚在意。
林昭抿唇,有些执拗地对上她双眼,一字一顿认真说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身旁有我...背后也有将军府。”顿了顿:“而且,痛苦也没法比较。”
蒋殊有些怔愣,摇头低笑出声:“你还真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形容好。
她拿起果酒,与林昭碰杯,仰头饮下一口,正正神色,认真盯着林昭:“既然事情已经过去,那你还沉浸在过去做什么?林昭,你有娘亲,有祖父,还有我们这群好友。”不要如同自我惩罚般,十三岁后就跟着祖父同上战场,每个生辰都要过得如同在苦行。
林昭没有答话,转头眺望远方,这样的话他也曾听无数人说过,那又如何呢?他永久失去了父亲,或许是他值不得,所以命运才会把他父亲带走。
兀然,胳膊被拉了一下,他被迫转身与蒋殊对视,他清晰地能看到那双凤目中自己的倒影,慎重其事地声音传来:“那个十三岁被命运惩罚可怜的小郎君,如今已经长成一位顶天立地的小将军。”
“他勇敢,善良,赤诚,拥有这世间所有美好的品质。他值得更好,更快乐的生活。”
“所以,林昭,能让他每天都快乐吗?”
忽而晚风猛地吹过,树枝交错间发出沙沙地响声,廊中挂灯下的风铃叮当作响,灯光烛影摇摇晃晃,朦朦胧胧。
许是风铃声杂,乱了林昭心跳节拍,他胸膛中枝枝蔓蔓像是要开出什么一般,周遭事物模糊,留在他眼中,只有蒋殊认真神情与清浅呼吸。
天地之间,明月高悬,银霜平铺,屋顶上,少年那颗压抑住地心动,又重新跳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