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这么说感觉像在卖惨一样。”
短暂的自闭后,艾莎很快振作起来。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对着沢田碎碎念道:
“但我也没办法毕竟是被亲妈卖了嘛……老实说这事让我一度对人类社会失去希望——要知道那可是亲妈啊。人只能有一个妈,就算再人渣那也是妈。中国有句古话,说虎毒尚且不食子……可她居然就这么把我卖掉了。枉我从小捡破烂养活她。”
说这话时她全身散发着黑气,可气氛却不可思议地松弛下来。
沢田纲吉不得不承认,刚刚有那么一瞬他确实感到有些局促。
他本人对“母亲”这个词有种天然的挑剔——他妈妈沢田奈奈是世界上一切美好词汇的集合,所以他总是觉得世界上所有母亲都该是奈奈的样子。
即使后来他在暗世界里行走,也见到了诸多反例,这份心情却始终没有改变过。
在他心里,“母亲”这个词就该是至高至纯的。
所以在听见“买卖”时他下意识的心生反感。
他是无法对艾莎说出“你妈妈一定还是爱着你的”这类冠冕堂皇的话的。然而同样的,他也没有立场去批判艾莎的母亲。
当亲情与背叛联系在一起时,那种沉重的伤痛几乎只能自己消化。留给旁人置喙的余地总是很少很少。
艾莎大概也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他,他并不需要为了安慰她而绞尽脑汁。她自己就能处理好。
——可因为自己就能处理好,就应该一直都是一个人么?
沢田纲吉望着身旁的女孩,心里微微一动。
他心想她是不是总是这样,一个人默默消化这些叫人悲伤愤怒的事,看起来那么孤单又那么习以为常。
可其实她没有必要这么体贴……她本可以更依赖他一些。
这想法突如其来,显得唐突,就连沢田自己也暗暗一惊。
但比起这种难以捕捉的、情感上的细微末节,眼下有更需要他加以关注的东西。
艾莎的话与先前蒂娜的悲鸣重叠在一起。
“艾莎……被剥夺了情感么?”他低声问道。
这的确能解释一些琐碎的细节。比如为什么艾莎在提到养父时总是态度干涩,为什么偶尔……她的眼神会在不经意间变得空洞。
可这归根结底也只是艾莎的一部分而已。这么多天相处下来,沢田纲吉并不认为她是那种没有感情、趋近机械的可悲存在。
“……蒂娜是这么说的么?”
艾莎看了他一眼,接着她突然有些释然地笑起来,并轻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纲吉君你看我像是被剥夺了情感的样子么?”她摊开手,“而且说到底,这种事根本是异想天开嘛。人又不是机器,按几个按钮输入几段程序就能改变执行模式了。”
那个计划既违背人道主义,又以不光彩的失败告终。因此被校董会列为不必提起的禁忌之一。
艾莎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向人倾吐这段经历。她又停顿了一会儿,思考如何向沢田描述实验的原理。
“纲吉君知道脑白质切除术么?”她问道,“那是一种破坏大脑神经的外科手术,常用于治疗精神病,五六十年代一度非常流行。手术过后,病人会变得形如痴呆,相对的也会减弱攻击性。”
见沢田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艾莎快速否认道:“——但主导研究所的科学家追求的是更为精细的东西,可以想象成没有副作用的脑白质切除术。他们希望在辅以精神催眠的前提下,将人的负面情绪与正面情绪完全剥离。这样一来,人就只会喜悦放松,不会悲伤痛苦。”
沢田纲吉露出颇为微妙的神色:“这听起来……”
“匪夷所思,是不是?”艾莎耸肩,“但研究混血种的科学家都是帮秃头疯子啦。正常人都知道不可能的事他们也要先实践一番证明的确不可能才罢休。数学里把这称作‘穷举法’。”
穷举法的另一名称是‘暴力法’。可见混血种的暴力基因的确刻入骨髓。
“他们的实验很快陷入瓶颈。就在这时,有一个实验体展现出了非同一般的超前进度。”艾莎边说边用手指了指自己,“超前到什么程度呢——如果说其他人还停留在婴儿学步阶段,那么我已经一骑绝尘地学会3600度托马斯回旋这样的高难度动作了。”
沢田纲吉:“……”
艾莎继续信口道,“想当然的,我成了全研究所的希望,生活待遇直逼所长。然而经过各种各样的测试,他们沮丧地发现实验并没有成功。与其说我没了负面情绪,倒不如说我自发形成了另一套反应机制。”
“这套机制隔断了我对负面情绪的感知与反应。那种中二病的小说里不是经常有这种句子么?‘悲伤而不自知’什么的。”她轻声道,“就和这种很像啦——我没有失去那些情感,但我也无法真正理解它们,所以也无法做出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