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迫近西山头,他们一行停在一处茅店前,店门口的招幌在猎猎风声中飘摇。
接與下马与店家细语,“店家,今夜住店,开三间客房,酒菜紧着好的来,再备些草料将我们的马匹喂养一番。”
“哎,客官里边儿请。”店家应着,招呼店里打着瞌睡的茶酒博士①先去备好茶水,“毕远,领郎君娘子们到房间去,然后快些备茶。”
“得嘞。”叫毕远的小茶酒博士眼皮还没睁开,清脆的应声已经响起了。
李沅真的金锦小蛮靴登在马鞍上,稍一使力便下马来,店家接过缰绳,领着全部马匹到后院马厩去。
玉蘅在马车里探出头来,“公——”
涟青拍下她的后背,噤住她的声。
“娘子,你先随小博士到房里歇息,我和玉蘅在后提拿行李。”涟青掀起帷帘,拽着玉蘅下马车,将马车上的行囊往茅店里搬。
李沅真回头看她两人一眼,没有说话。她站在原地未动,朝来时路望去,西山头的余阳照进她的眼里,让她不自觉眯住双眼,好半晌,她眼中的光影才渐渐散去。
远远的官道上,一点黑影在向她们所在的方向疾驰,不多时一人一马的身影便足够描出轮廓,马蹄扬起道上的细小干尘,使道上奔行的人愈显匆忙。
马蹄声渐进,李沅真方看清来者何人。
她瞧着来人,唇角压不住地翘起。
“吁——”
一声粗噶的停马声自来人声腔中发出。
银白毛亮的高大马匹在李沅真近前刹住蹄,男人见马匹停住,才卸下力道,俯在马背上喘着粗气,听起来进气不如出气多,肺内的疾气似要化身利刃,划破他的喉咙。
他的脸上满是细密的汗珠,鬓角及脖颈处的发被汗液浸湿成条绺状。
李沅真稍昂着头,看着男人的狼狈模样。
“为何不等我?”男人终于在喘息间分出点声音,“你是不是根本没想过继续留我?”
非是他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他从来清楚,在李沅真心中,他实在是可以轻易舍弃。
李沅真依旧用那副高深莫测的表情笑着,“崔英光,我与你约在卯时,你卯时在何处?”
听到公主喊出崔英光,涟青的耳朵登时竖起来,目光紧接着转向李沅真,果然看到公主跟前马背上的崔郎。
她冲玉蘅挤眉弄眼一阵,玉蘅却无法在她的表情里看出任何。
“涟青阿姊,外头风沙大,你是迷着眼了吗?”玉蘅问道。
涟青:是!是!我眼都迷瞎了!
她重重从鼻息间呼出一团气,“你把剩余的零碎物件拿到房里吧,我牵着驾车的马匹去后院找店家。”
玉蘅点点头,走了两步又回头问:“涟青阿姊,你的眼睛无碍吧?”
“无碍。”涟青表情都不知如何摆了。
那头,崔玚终是歇过劲儿来,却磨磨蹭蹭不下马,他嘟囔着:“我就晚了半刻。”
其实何止半刻,她赶到公主府的时候,李沅真早出了长安城。他问种月公主何去,种月死活不说,问府中小厮,小厮只道不知,也不知李沅真如何养出的这些忠仆。
亏得他正巧遇上杜照希,才在他那知道李沅真已经启程去了灵州。
他又搜刮了观勤攒的银两,到东市买了匹骏马才追出城去。
临行前,他看着观勤那痛心不已的神情实在不忍,应了观勤等他回长安十倍补上,才在观勤脸上看出点笑意。
这一路快马加鞭,每到一处驿传野店他便要下马察看一番,左右不过一日时间,长安到灵州好走的官道也仅一条,日暮垂下时他们肯定要歇息,估着也不会到邠州地界,他寻这一路才不至焦头烂额。
“只迟半刻就追了一整日,英光你这也太不心切了。”李沅真调侃他,“下马吧,崔侍从。”
崔玚不动。
李沅真伸出手,“来,我扶你。”
崔玚仍不动。
他不是故意折李沅真面子,只是——
“小娘子,你与这郎君是一道的吗?”店家站在自家招幌下问道,“要是一道要再添一间客房。”
什么一道?哪来的一道?请都请不动还跟他一道呢。
李沅真甩下手臂,冲店家一笑,“店家,我们不是一道的,这位郎君像是前来住店的,你自己问下他吧。”说完,她就头也不回地往店面里走去。
崔玚这时也顾不得身上的伤了,他一面翻身下马去留李沅真,一面急开口,“我们是一道的,是一道的。”
他现在身无分文,最值钱的就是手上牵的这匹马,且不说店家能否应允他典当马匹算作旅费,就是店家应允,他也不能典当了它,不然别说追李沅真了,他连回长安都要把双腿跑断。
他拽住李沅真的袖口,“我出来得急,身上没有银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