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涟青几人携着毕远在玩双陆棋①,毕远从未玩过此等博弈游戏,很是兴奋,但奈何技艺不湛,屡屡败绩,若非公主不许她们以金银质币作注,这小博士几年攒下的银钱怕是要赔个精光。
李沅真刚走至楼梯拐角,就看到毕远央着涟青再来一盘,将杋拍拍他的肩,“小博士,饭菜可是备妥了?”
毕远这才停了动作,依依不舍地从杌子上起身,到后厨去盯看一番。
“接與。”李沅真自拐角处站着,冲接與喊道。
楼下众人闻声齐向楼梯上看去。
接與应着声,起身上楼。
“拿套你的衣衫给崔郎,找宽松些的。”李沅真下楼来,与他擦身而过。
毕远已从后厨端了酒菜上来,乡野之间的茅店,自然比不过公主府吃食,桌上仅有蒸鸭算作荤食。
“饭菜要凉了,别愣着了,快些填饱肚子,早些休息。”李沅真拿起桌上的帕子净手,伸手去拿那壶黍米酒,又将几个缺了口的酒碗往桌上一摆,酒汤泛着微微的琥珀色,漾在暗沉的粗瓷酒碗里,显得更加幽深。
玉蘅将杋对视一眼,不敢乱动,只涟青贴着李沅真坐下了。
“在外无主仆之分。”
听李沅真如此说,他二人才坐到长凳上。
李沅真饮食时不喜言语,而玉蘅将杋从未有过与公主同桌而食的先例,显得无比局促,亦是闷声不吭,只端着手中的荠菜羹闷头喝着,一时之间,桌上静默无比。
涟青一口荠菜羹一口蒸鸭肉,吃得最没心没肺。
旁边的玉蘅一碗荠菜汤见底,也未动上一筷,李沅真眼皮一抬,问道:“与我同食不自在吗?”
“奴不是,奴只是从未受过此等礼遇,有些惶恐。”玉蘅细声应着。
李沅真轻嗯一声,淡淡道:“在陈惠妃那养的习惯尽早改了。”
玉蘅怯怯地应着:“奴知晓了。”
实在不怪她小家子气,她在宫中时,在陈惠妃手下,陈惠妃是宫婢出身,对她们这些小婢子分外警觉,稍有不合惠妃心意之处,即动辄打骂,只因一些琐事,便能对她们施加私刑,她们做婢子的,人微言轻,不敢告发,常年便是谨小慎微,在深宫之中如履薄冰。
幸得宫宴上她被公主看中,才脱了那虎狼窝,只是永修长公主与陈惠妃交好,公主又与永修长公主姑侄情厚,她亦不敢向公主言明陈惠妃行径。
好在,她熬出头了。
崔玚与接與下楼时,李沅真已经吃好了饭食,与毕远小博士玩起了双陆棋,涟青将杋凑在一旁,看二人对博。听到声响,李沅真抬头望去,崔玚穿着接與的衣服,稍短一截,看着颇为好笑,但崔玚面色镇定,毫无窘意,只是面上略有些缺血色,但看着精神还不错,她稍放下心,收回目光继续出招。
桌上留好的饭食还温热着,崔玚饿了一天,终于算是可以裹腹,他吃着饭菜,时不时去看一旁博弈的几人,等他与将杋饭毕,那方已收起棋局,改作谈天。
李沅真叫涟青收了棋局,与毕远闲谈,也算探些民生。
此地虽在京畿附近,但远离城镇,打这住店的,多是田户入京赶考之人,匆匆来,又匆匆去,鲜少有人会主动与毕远闲谈,如今有娘子与他言语,他一下打开了话匣。
“仆生在此处,长在此处,虽距长安颇近,奈何家贫如洗,出行盘缠都攒不下,仆还未去过长安。”毕远搓手一笑,“娘子看着便不凡,有如此多家厮婢仆随从,可是家中何人在外做官,要北上投奔?”
李沅真叹口气,道:“家父在灵州做一小官,家中无叔伯兄弟,我阿娘又死得早,我在家乡孤苦无依,便在长安外祖家暂居,这不是前日里外祖病逝,舅舅当即就容不下我,打发我几个仆人,就要我北上寻父。”
说到伤心处,李沅真用手抚住胸口,连连叹息。
玉蘅看一眼李沅真,又瞥向涟青,涟青面上亦是痛心模样,她再滴溜两下眼球,接與将杋面色未变,连崔郎也神态无异。
只她一人面对这等小事便将惊愕神情摆上脸面。
不可!
玉蘅暗自鼓劲:她要做公主身边的得力婢子,绝不可轻易透漏心事。
小博士一听,当即愤愤道:“你家舅舅竟如此不念舅甥情谊!你一小娘子,远去灵州,路上多凶险!”他似是忽然想到什么,压低了声,“仆听闻,北边儿最近可不安生。”
“小博士你可知如何不安生?”李沅真心一警觉,佯作焦急问道,“我是非去不可的,这可如何是好。”
“娘子莫急,仆只是偶然听闻过路行客谈及朔方道徭役杂赋,说是男丁分田不足,苛捐杂税繁重,饥馑又频发,压得田舍农民不堪重负,已有小部分人逃到南边儿去了。但这南北往来从未断绝过,有往南走的,也有往北行的,仆也就是给娘子提个醒。”他憨笑一声,“仆是觉得娘子几人心善,若是遇上流民,恐有惊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