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骂完,便宜祖母腹中空空,逼我去做烩面。
我头都大了,穿越前我是独生女,哪里会做河南烩面?
我只会做康师傅方便面。
便宜祖母笑:“女大不中留咯!不给奶奶干活咯!”
我不吭声。
便宜祖母坐在床头,仰着脸瞅我,翘下巴撅得高高,“那你去跟我那妹子说,从她家锅里盛一碗来。”
我连忙跑到前院,朝西墙喊,“二姨奶!二姨奶!我奶奶要吃——”
墙那头很快响起二姨奶的声音,“阿昭呀!你奶奶皇亲国戚,还吃我们小百姓家的呀?”
便宜祖母在屋里喊回去:“才不吃你家的呢。”
话音未落,便宜祖母裹着大衣,呼啦啦冲出来,往我手里塞了一疙瘩银子,低声说,“你二姨奶怕是手头紧,你趁吃饭,悄没声儿给过去。”
我说:“她让我进门?”
便宜祖母没好气,“你奶奶姓什么?”
“姓姚啊。”
“姚家就是咱的家。”
二姨奶早年丧夫,独子跟岳飞去打仗,所以家里没有别人。
瓦碗木桌,河南烩面热腾腾地端上来,上面浇了一层油泼辣子,白汤红油,香气冲鼻。
我一口气吃了两碗,二姨奶坐在一边,穿着身花布衫,弯腰搓煤团子。两只手沾满煤灰。
“你奶奶懒得生虫,不给她把碗端到床头,她都不张嘴。你等会给她端一碗走。”
我觉得二姨奶很可亲,“二姨奶,屋里少烧炭,咱们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少出去几趟好了。”
“最近外头不太平?”
“说要抓汉奸。”
“诶,汉奸,哪有汉奸呀?家里没米下锅,去金人那里做点活计,就是汉奸呀?”
我猛地吃了一惊。从前只听说金人凶恶无比,见汉人就杀。
又想到完颜老兄,他凶恶么?好像也不。
“诶,你奶奶这人,好面子,一口一个‘皇恩’,都是河南庄稼汉。有什么皇恩在咱们身上?”
我笑了,这时面也吃完,我抓起碗,去锅里又添了些,打算带回去。
那木勺破了个缺口,面汤总溜下去好些。二姨奶在旁扎着手,一叠声教我如何多舀些,终于盛了满满一大碗,才放我走。
我先将面分出一半,在蒸笼里温着,将剩下半碗端给便宜祖母。
便宜祖母一看,骂我盛得太多,“要饿死你二姨奶呀?外头米面多贵,你出去打听打听?”
我这才想起来,银疙瘩忘了给,便宜祖母跳下床来,抄起笤帚,往我胳膊上狠抽了几下。
便宜祖母骂我:“他妈的,小昌妇!还没嫁过去,替夫家省上钱了,你二姨奶腰腿不好,每年都要买新棉被,你连这银子都昧。黑了良心的,小心没好下场,被金狗顶烂了下半截身子!”
我跳着跳着跑出去,从蒸笼里取出面碗,走到后院。
完颜老兄拿着石子,在地上刻画着什么,听我走近,并不抬头,只手腕一转,将石子在手心一抛一抛地玩。
我应该喂他,但刚才便宜祖母一句“被金狗顶烂了下半截身子”,再看他,总有点迁怒。
于是我把碗放在地上,面无表情地问他,“吃不吃,不吃拉倒。”
他很平静,“帮我把碗举起来。我自己吃。”
他转了转左腕,五指已经能活动自如。伸手去取筷子,先夹起几块肉,递到我嘴边。
我面无表情地吃完,“还活着吗?这饭里没毒吧!”
“不是···”他用食指挠了挠鼻翼,似乎不知道怎么说,想了想,这才说:“我平时吃肉多。”
他又夹起一筷子面,低头吃进嘴里。他脸颊些擦伤,长发梳成高马尾,乌沉沉披在肩上,两鬓碎发有些绒散。
他吃出点汗,被风吹乱的碎发贴面皮,倒更衬托出鼻梁高直。睫长眉浓,他一垂眼,睫影一根根落在颊上。
“诶,阿昭。我跟你道歉。”
我听到这话,不由咦了一声,“为什么?”然后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叫阿昭?”
他微笑着没有回答,腮帮子鼓起来一点。
“我以为你叫来杜嵩,要抓我去换钱。把你想得太坏,真对不起。”
寒冬风大,马圈门户大开,冻得脸皮发紧,因此两人不自觉越靠越近,他每次说话,口角雾气都抚到我脸上。
我心头一荡。好半天才想明白他的话,有些诧异。
有人把我当个人,而不是个女孩子。
他又说,“杜充凶狠狡诈,杜嵩少了狡诈,却不少凶狠。你爹在他手里做事么?那未必有好结果。我大金正拓土开疆,以后我安排你爹做官好了。”
什么?金朝贵族要岳飞做官?我诧异地瞪着他,他平静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