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机里放着英语听力,储听秋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天很热,七月底的太阳能把人晒死。公交车很有年头了,车上虽然开着空调,制冷效果却微乎其微,车厢内又闷又热。
又堵车了。
车窗外是一望无际的缓慢车流,正是晚高峰时期,车流拥挤堵塞,马路像得了粥样硬化症的血管,行驶艰难。
烦。
最近不知怎么了,被一群坏学生盯上,总是等在校门口堵她,她一下课,几辆嘟嘟响的摩托车就像狼狗闻见肉味似的围上来,她不理,埋头径直向前走,他们就跟在她后头,对她吹口哨,说不入流的笑话,一张冷脸无用,若是搭理两句就更来劲。
六七个社会青年,其中一个是培风中学的学生,其他的她根本不认识。
还有竞赛班上莫名与她不对付的女生们。
市里的奥数竞赛仍在九月份,储听秋当然参加。俞老师原本打算给储听秋补课,打听到他在师大附中任教的大学同学暑假里开课,拜托好友给储听秋留了个位置。
“那家伙是我大学室友,水平可比我高,你好好学。”俞老师笑得好像占了便宜,“他先是说,他们校长可能不同意,我和他说,你实力强,把你放进他们班里,有鲶鱼效应,能带动他们的学生,他一下子就答应了。”
于是每周的一三五上午和周六全天,储听秋都要赶去师大附中上课。
因为是到外校上课,储听秋说话做事一向谨慎,但班上几个女生却总是看她不顺眼,还刻意针对她。
搞不懂原因,也懒得管。
今天课上还有道题没解出来。
万事皆烦。
车窗外忽然吹来一缕风,凉意微微抚平心底的烦躁,储听秋转头朝窗外望去。
人行道上走着一个男孩,清秀、白净、瘦高。穿着简单,白色T恤、黑裤子,清爽的短发,耳朵里塞着只耳机,走得不疾不徐。
这样的男生,和道旁森绿的树木一样给人带来清凉的感觉。
公交车终于驶动,将男孩甩在了车后,只是没开多久,又堵在一个红绿灯前。
储听秋忍不住向窗外看,等了几秒,男孩一点点走进她的视野。
他走路的步伐很规律,微昂着头,姿态挺拔,不急不躁。储听秋数他的步数,一二三……四十七四十八……
公交车再次启动,储听秋不着急,车道依旧拥堵,他会追上来的。
公交开开停停,储听秋总能一次次找到人行道上的白色身影,晚高峰时期,男孩走路的速度竟然与公交车差不多。
到一个十字路口,男生转了弯,而公交车依旧向前开,储听秋收回眼神,不再看窗外。
公交车穿过路口在站台停下,这不是她该下的站点,储听秋看着后门处的乘客一个个下车,直到最后一位乘客也下了车。
车门即将合上,犹豫几秒,她突然拎起书包往外冲,刚关上的公交车门被打开了,司机暴躁的骂声同时响起:“女学生想什么呢,到站也不知道早点下!”
储听秋气喘吁吁地往回跑,路口是红灯,等完漫长的60秒,走过斑马线,她沿着马路一直跑,终于视野里又出现男孩的身影。
她于是停下来,跟在他身后慢慢走。
夏天的傍晚依然很热,太阳落下但没带走白天的余温,储听秋甚至隐隐觉得脚下的柏油路面烫脚。
她跑过一阵,额头出了汗,姿态一定狼狈。而前面的男生似乎并不觉得热,仍旧走得不紧不慢,悠闲自在。
她不知道男生要去哪儿,去做什么,要走多远,但跟着他坚定平稳的步伐似乎让她的心情也静了下来。
终于起了风。
悬铃木宽大的叶子被吹得飒飒作响,沿路是被拨起的绿浪。躲在路边草丛里的小虫们好像预知了什么讯息,痛快地叫起来。
储听秋沿着人行道缓步前进。
黄昏正在退烧,晚风一场接连一场,渐渐吹散闷热的暑气。储听秋闻见风中若有似无的微潮的水汽的味道,明白了昆虫们的暗号:
要下雨了。
走上跨江大桥,男生的脚步停了下来。他转过身,手扶着护栏,微微俯身看桥下的江面。风吹得很猛,他的衣服在风中翻飞,一头毛茸茸的碎发被吹得杂乱,露出完整的侧脸。
那是钟既。
不用怎么费力,储听秋很快认出了他。
她只见过他一面,还隔了那么长的时间,但这并不奇怪,她不曾真正地远离过他,她无数次听说过他的事迹,因为将他当作假想敌,她像研究一道难题那样仔细地研究他,不断巩固温习着对他的认知。
又或许仅仅因为,钟既长相出众,深刻到令人只看一眼就足以记住。
钟既望着江水看了有一会儿,看得很认真。
当储听秋站在桥上时,她也忍不住向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