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菊娟子在深闺内来回踱步,右手托腮,不时蹙眉、叹息,忖度:过几天就是云霄阁四年一度的比美大赛,各姐妹将会全力以赴,展尽其才。一旦进入前四,身价提升千丈是不用说的,更主要的是往后就能整天摆出个得意样,任凭五陵年少争缠头、抛红绡,只要不乐意,这些便全作了废,别提是怎般的神气。可偏不巧,恰这几日,自己的嗓子钻了风,哑了音,唱不出歌来。
本来吧,自己的歌、烟岚的舞、杏香子的武、殊情的画都是极有希望进前四的,自己也怀了必进的决心——怎可让这哑音坏了事?
绝不能在姐妹间失了体面!怎办,可怎办呢?
夭菊娟子越忖越焦急,一个趔趄,晕厥过去……
沫双推门瞧见小姐倒在地上,以为是闷坏了,便将小姐背上大红轿子,以出闺呼吸新鲜气儿。
祝你年年平安岁岁乐,
祝你日日富贵夜夜福。
一阵阵清脆如铃铛的天籁之音传至夭菊娟子的耳畔。吆了声:“停!”便下轿走到唱小曲的小乞儿身边。
“祝你花容月貌永长在。”叶小曼机灵地把小曲的词儿改了一行。她乜她一身云雁纹紫绢,耳佩玻璃珰,髻插菊花簪釵,知是个富贵人儿,便更卖劲地唱,“祝你青春活力寿无边,祝你天天欢颜时时美。”
夭菊娟子抬高下巴,俯视小乞儿,喝道:“把头抬起来。”叶小曼唯唯诺诺地应着,迟疑地把头抬起——她知晓见过她脸的人都是怎样的一副神情,就如眼前这位富贵小姐的觳觫样。
夭菊娟子指着小乞儿的脸,激动地几乎站不住,她道:“这哪是人的脸,准是一粪土捏成的泥面具,真正是丑得独一无二。”遂后又笑道,“可巧,你的声音也是这番独一无二,留着你应有大用处。”
叶小曼猜测富贵小姐到这里的目的——该是寻着自己的音色来的,便喜道:“我会唱世上最动听的曲子,准让小姐听得心欢欢。”
“得得,就摩耳根子的功夫,我比你了得;知道姐姐是做什么的吗,姐姐专做哄男人开心的活儿。”
叶小曼仔细观察了她一番,接腔道:“姐姐是云霄阁出来的人吧。”
夭菊娟子惊讶地张开了嘴,吃惊地问:“你怎知?”
“姐姐着衣华丽,容貌娇娈,举指间无不自成风流,这世间配让姐姐做活的也只有云霄阁了。”
夭菊娟子掩嘴娇笑道:“呦,没想到你这丑奴儿的嘴是用蜜做的,真正比那些俊儿哥甜多了。得得,跟着姐姐走,保你不受冻挨饿。”
叶小曼愣了一阵,不自信地问:“你真愿意带我走吗?”她的双眼闪着璀璨,竟喜悦地忘了用敬语。
夭菊娟子一脸蔑视地说道:“狗改不了吃屎,这人嘛也得学着生存,要努力攀爬才是;戴上你的破帽子,与我一同上轿。”她吩咐着,便再也不愿吝啬一个眼神,瞧乞儿那张血肉模糊的脸。
这一趟出游她可捡到宝了,那小乞儿的音色竟有八分与自己相似,却比自己更胜一筹。往后啊,她只要有着那么一个替身,便不用辛苦地练歌了。
夭菊娟子暗自得意,一把拉过小乞儿的手,亲自为她洗了脸,故作关切地问:“啧啧,妹妹的童年一定很不如意吧,看着那一条条、一杠杠、一划划的伤疤儿长在这张如花美眷上,瞧得好让人心疼。”
叶小曼面有苦笑,知她绝非真心,却怀着攀富的情愫也必要将戏演下去——她是吃惯苦的人,比寻常人更清楚、懂得饿的滋味是如何的生不如死;所以,这次难得的机会对她来说弥足珍贵。她泪眼潸然地诉道:“小时候本是演杂技的戏子,有一次演油锅上穿火环的节目,三哥儿失误坠锅,溅出了油,洒到站在一旁的我的脸上。那次后,三哥儿被烫死,我也得了张不能见人的脸,于是做起了乞儿,换得街坊人厌恶的怜悯。”
听她诉地这般真情流露,夭菊娟子信了,一绢双喜百蝶轻帕被她强逼出的泪水缀的点点斑斑。
夭菊娟子一边抹眼泪,一边叹息:“可怜妹妹这般命苦,好好的一张脸怎么就这样毁了呢?哎哎,妹妹上辈子受了大苦难,下辈子就遇上了我这个体贴人的好姐姐,真是柳暗又花明啊。”她轻晃着百蝶绢帕,随口叫道,“双儿,快去我的紫檀鸳鸯柜里为妹妹挑几件合身云裳。”吩咐后,那个叫双儿的丰满丫头就亟亟跑去了……
房外有“嗑”门声,夭菊娟子打开了门,进来一位体态臃肿的中年妇女,她一脸的心焦样,身上的油脂汗味熏臭了夭菊娟子的菊花闺房。夭菊娟子站离她三米之远才问道:“出了什么事,容妈?”
容妈眉头一紧,夸张地重拍自己的大腿,叫道:“哎呦,我的小姑奶奶,外头全乱套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叶小曼瞧见夭菊娟子气定神闲,想是她见惯了这等场面,才练成现在临危不乱的本领。
“这些公子哥儿在猴急什么。”夭菊娟子招摇着绢帕,扭着蛮腰出去。容妈跟在后头不停擦汗,嘴里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