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明舍城如棋盘,家家灯火是棋盘上的点点棋子,于黑暗中传递最温暖的光亮,路上早已没有行人,晚风微凉穿街走巷,带来炊烟里食物的香气。卫迟走得很急,几乎是用小跑着,手里提灯摇得厉害,他的影子也跟着左摇右晃。
大门虚掩着,推开后可见屋中灯烛荧然,有个身影走来走去忙忙碌碌。卫迟吹灭提灯,关了门,急急进屋。
“阿绵……”
阮棠刚摆好碗筷,忙着盛粥,头也没抬:“回来啦,洗手了吗。”
“还没。我听说冉虞鱼把你喊去,赶忙回来。”
阮棠坐下,吹着碗里的热气,道:“她又不会吃我,怕什么。”
神色平静,不哭不闹,反而不是好事。卫迟洗净了手,把自己的碗往阮棠边上挪了挪,挨着她坐下。
“位置这么大,干嘛挤在一起啦,你到对面去。”
“阿绵,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啊。”阮棠尝了一口粥,“哎,有点儿咸了,味道还行,快吃吧。你知道我只会熬粥,今天掺了好些肉,可香了。”说完不再开口,把脸埋到碗里,专心吃饭。
吃完饭,她收拾碗筷要去洗,卫迟按住她的手,道:“这一向是我的活。阿绵,你先别忙,坐下,冉虞鱼和你说什么了?”
“说楼家的事呀。我都不知道原来你姓楼,那枚印章是你以前用的吧?我都认不出上面的字,现在我认得出啦,‘楼琋谦印’,对不对?”
卫迟还是担心,有时候女孩子生气就是会这样,装得再正常不过,其实暗地里较着劲呢。他诚恳地解释道:“楼家的事,我一直没告诉你,是怕你忧思太深,你总想太多,以前就是,忧愁过甚,身子都垮了……”
阮棠也诚恳地望向他:“我真没生气。刚开始是有点不开心啦,有些事旁人告诉我,远不如你亲口告诉我,今天我感觉丢了好大脸,身为妻子,对你知之甚少,还要外人来跟我说你的过去……但听完那些,卫迟,我不生气,我只是心疼你,那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啊……”说着,喉咙发紧,她赶紧打住,吸吸鼻子。
清明时他买了许多纸马祭品,说“家里人多”,现在楼家只剩他一人了。阮棠揪紧他的衣袖,道:“卫迟,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虽然我没法为你做什么,但你不开心时可以跟我说一说呀……我听冉虞鱼说那些事,都快窒息了……”
卫迟抱着她,淡淡笑道:“都过去了。我不提,便是怕你这样,替我把泪都流光了。没什么的阿绵,都过去了,只要你还在……”他望向黑魆魆的窗外,低眼叹气。只要阿绵还在……
好半晌,阮棠一抽一抽的肩膀终于停下,卫迟今日穿的衣裳袖子宽大,反正要换洗了,阮棠拉起他的衣袖,胡乱抹去涕泪。
“冉虞鱼让我劝劝你,去游说楼家旧部与北娄联盟,共抗朝廷。卫迟,北娄那些人是不是对你有偏见,背地里一直说你坏话?”
“随他们说去,不过是怕我们这些在外为北娄效力的‘贱民’抢了他们的富贵之位罢了。”卫迟风轻云淡地道,“我所做不为谋官职求富贵,自然不必理会他们。阿绵,你也别担心,倨傲不过是他们害怕的伪装而已。”
“那你去三州八郡吗?不去的话好像冉家也不答应。”
“去,下月初三就出发。”卫迟没有明说,他对此一拖再拖,不过是想和阮棠再多呆几日,“我若不去,三州八郡一面要防背后北娄,一面要与朝廷对抗,迟早……”
“迟早要玩。”阮棠抢过话头,“为了旧日情谊,你也要去。”
卫迟似乎很轻很轻地叹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也不全是,朝廷重新控制三州八郡的话,北娄危矣,我所做的许多事尚要借北娄之力……若说旧日情谊,呵,当年我楼家落难,可没有哪位将军站出来喊一句冤,当年明哲保身,今日也不会因我一人而归顺北娄,双方都想联盟,苦于无人当使臣,挑来挑去,便挑中我了。”
“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
“我不要一个人待在这!”
“此行凶险,你不能去。你安心在此等我,最多半月,我一定回来。”卫迟回想片刻,又嘱咐道,“朝廷攻下延明后,应是会打昌斯,但万一……”万一他费尽心思想避开的事,拐个弯依旧发生了……卫迟面露担忧,看着阮棠认真地叮嘱道,“阿绵,记不记得遇到傀儡军该怎么办?”
阮棠笑道:“你都说了八遍啦!傀儡军不识水火,遇到了我就水遁。”
九月初一,延明陷落。朝廷军此番势如破竹,连拔九城,花云早的儿子花名因此被封为大将军,风光一时。三州八郡草木皆兵,密信送到北娄冉家,要求尽快谈妥联盟诸多事宜,冉央下了好几道急令催卫迟动身。
阮棠将一切行李收拾妥当,衣物、水壶、干粮、夜里盖的毯子,又买了好些药,北边天冷,风寒的药备一些,刀剑无眼,敷外伤的备一些……收拾完已过晌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