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一刻过去,哭声渐息。姚华抽出袖中手巾,拭干眼中残泪,起身过去跪于姜卉身旁,帮她仔细擦干脸上泪迹,柔声劝道:“卉姐姐,敏母既去,我等虽伤心,但万莫误了正事。应及早安葬敏母才是。”
姜涑与姜田亦过来将姜卉扶起。姚华便起身过去扶起姜落,两手握住她冰凉的手,颦眉关切道:“阿落昨晚可是在山中夜宿,冻病了可如何是好。瞧你穿的亦是单薄。”说罢,就动手解腰带,要脱衣与她。姜落连忙按住她的手,“阿姊好意,阿落已领受。我一贯体健,并不畏寒。倒是阿姊身子单薄,莫因我病了。”
姜卉见此说道:“你二人不必争了,我包袱里尚有一件斗篷,姜田你去拿来与阿落妹妹披上。”
姜田遂取了包袱过来,取出里面天青色斗篷与姜落。姜落执手谢过,抖开披于身上。看尺寸,应是姜卉特为姚华准备,倒正合姜落身形。
几人重新报过名字与姜落一一见礼。姜落才知姚华虽年轻,却是她姨母一辈。经过商议,姚华仍带姜涑与姜田二人下山去采买年节及丧礼所需。姜卉与姜落先送姜敏回谷。两路人在坡前挥手作别,各自寻路而去。
路上姜卉问起姜落祖母过往。姜落将记忆中祖母经历大致诉说一番,姜卉含泪听完,感慨不已,“敏母独自在外如此艰难却不肯回谷,实在是……唉!拖累了你……”
姜落并未说自己已有一女,因复生之事太过离奇,若不想被当妖孽抓起来,她就不能吐露半分。照她这副新身体推断,她不过十四五岁模样。所以她谎称自己已然十六,因婆家家贫,生得瘦弱些。姜卉全然相信,怜她从小受苦,唏嘘不已。
姜落又问起祖母当年离谷前后之事。姜卉当年不过几岁小儿,将道听途说来的,尽告与姜落。倒与姜落与李桑吉推断相差不远。
“敏母当日为寻找子淇姨母出谷,多日未归。我母亲等人也曾想出谷寻找,奈何族规禁忌,且她走之前已交代姚叶姨母暂代族长一职,闭谷三月,不可违背。三月后,再派人出谷寻找,皆未能找到她二人踪迹。那时谷中生活一度捉襟见肘,多亏姚叶姨母百般筹划,才度过难关。这许多年难为了她,直到三十几岁才生下姚华妹妹。母亲体弱孩子也跟着受累,姚华自小身体羸弱。如今已是二十二岁,仍似个小女儿家,不曾行婚。唉!说起来都怪子淇姨母,因她一人之过,惹出这许多事,令全族遭殃。”
姜落默默听着,想起子淇遭遇,心情复杂,但逝者已矣,遂斟酌说道:“我流落梁国期间曾见过子淇祖母。她生活不幸,死得凄苦,已赎了此生的罪过。卉姨母便宽恕她吧。”
姜卉脚下拌了一下,惊讶转头,“她、她已然故去了?你怎又流落到了梁国?你如何与子淇姨母相识?”
此事说来就牵扯太多,姜落略一思忖,回道:“此事说来话长,姨母还是仔细看路,等得空我再说与你听。我亦是后来才得知她就是子淇姨母,错过了与她相认。总之她十分可怜,卉姨母就不要再埋怨她吧。”
姜卉遂不再问,走了几步,不禁长长叹了声,抬头望绝壁双峰,感伤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二人再行一个多时辰,将要正午,终于攀上南峰山顶。
冬日山风凛冽,山顶只有几棵老松寂寂而立。靠近涯壁的一棵老松,北面一侧树枝针叶皆被一层冰凌包裹,如玉雕琢。想来是随山风卷来的山瀑水汽凝结成冰。涯边老藤皆只余枯枝,几片老叶嵌在岩石上一层薄冰之中。
姜卉拉回涯边探看的姜落,从腰带中抽出一只竹管,拔掉木塞,“来,阿落,伸手过来!”姜落依言伸手,手心朝上。竹管微一倾斜随即抬起,一滴暗绿色汁液落在姜落手心。
“如此就不必每次弄脏了手。”姜卉朝姜落狡黠地笑,收好竹管。
她食指蘸一点汁液,涂一下左眼角,再涂一下右眼角。姜落学着做一遍,然后就辣得闭上双眼,皱紧眉眼,瞬时流下泪来。
“我的眼睛……”姜落压抑着低呼。
“噗嗤!”姜卉忍不住笑,虽自己也有些疼,拍拍姜落肩膀,安慰道:“第一次是会如此的。我想敏母那般疼爱你,也不会舍得让你小小年纪就受此痛。”
姜落双手捂住双眼,点点头,泪水从腮边流下。手间被塞进一只手巾,她闷声谢过,擦干眼泪。再睁开眼睛,只觉整个世界如盛夏里午后的雨后初晴,万道金光从天而降,天地透亮到刺眼。
姜卉有些好奇,望着她微蓝的眸,问道:“如何?可有不同?”
姜落再一闭眼而后睁开,不禁喃喃,“好似换了一个世界。”
姜卉微笑,牵起她的手,走至涯壁边上,只见石壁上凭空出现一条石廊,沿崖壁向下。走近就有山风铺面而来,向下看去,石阶陡且窄,密密麻麻,蜿蜒而下,深不见底。
“这是……”姜落惊讶间,一时语塞。
姜卉骄傲昂头,山风吹起她的鬓发,露出饱满的额头,“这里便是落英谷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