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落虽名为女侍,却无人给她立规矩,起居自由,除姬玉偶尔传召绝不踏入东厢一步。于常倒比平日劳累,多待在东厢贴身侍候姬玉。
午后,姬玉命姜落去藏书楼借书。阳光湿气于书简有害,藏书楼常年紧闭门窗,只在春秋阳日打开窗门晾晒。姜落至书楼角门,轻敲三下,里面无人应答。于常曾告诉她书楼里只有一位老博士,耳目不济,脾气古板,若无人答理,直接进去便是。再等片刻,果然无人应门。姜落轻推木门,迎面一股淡淡朽木之气。门梁低矮,只到她额头,需低头进去。迈过门槛,里面一间空室,不过丈许见方,只摆了一张小案,上面摆放着笔墨书简。墨砚未干,人应离去不久。
小室往里正对一截狭窄木梯,木梯下面便是木塔一层主体,丈高的书阁东西向整齐排列。姜落立在木梯上,手握书牌,再次向里面喊道:“请问博士大人可在?卷勤堂宫侍落请见。”
空荡荡的空间里,如有回声。
再等了片刻,姜落步下木梯,踏在乌木地板上悄无声息。走在书阁之间,陈年木香更浓,还有少许药草香气,想是驱虫除霉之用。
“……四方吊脚藏书楼,上三重,下三重……”
她正在边走边念,就听头上脚步声响,片刻,中央木梯口下来一位矮瘦老者。鼓鼓囊囊的灰袍,脖子上缠着一条灰毛围脖,灰白发髻,几根白发散在额前,精瘦的面上皱纹层叠,一把稀疏的花白胡子,只一双眼格外大,好像要脱出眼眶。于常说是位老博士,却未想到老朽至此。看他弓腰一步一步下楼,只担心他下一步就滚下楼梯。
姜落迎到楼梯下,汶荀收回抬在半空的腿,站在半截楼梯上,问道:“你是何人?”
姜落躬身拜下,手执制牌道:“大人,我是姬玉公子女侍,奉公子之命前来借书。”
汶荀手搭扶手走下两步,看过姜落制牌,再打量姜落两眼。姜落收回制牌,再递上书牌。
汶荀单手接过,凑在眼前,借着暗光看了一遍,却道:“姬玉何时有了女侍?”
姜落侧后两步,让汶荀走下楼梯,垂眸答道:“公子三日前落马受伤,李夫人遣我来服侍公子。”
汶荀却似并不在意答案,已转进书阁中,道:“书楼阴晦,于女子不利,去门房侯着。”
姜落微怔一瞬,躬身应诺。
约一刻,姜落捧着一摞书简从书楼出来。小门在后合上。
公孙了从楼上下来,隔空问道:“老儿,你今日为何如此话多?这女侍可是有何不妥?”
姜落手捧书卷回到卷勤堂,至中庭迎面撞见至明。姜落捧书行礼不便,只得微微躬身,道:“大人。”
这是自她归来二人第一次见面。至明见她并不意外,显是已经知道姜落的新身份。
“你过得如何?”至明问道。
姜落飞快看他一眼,见他一脸认真,遂垂眸简短回道:“尚可。”
“你……”至明斟酌道:“公子如今需人服侍。你暂且忍耐一时,勿要焦心。公子素对身边之人宽仁,将来出宫,你与小耳即可团聚。如有所需之物,可让于常传话与我。我如今多在宫外办差,采买方便。”
姜落点头,再躬身道谢:“谢大人。”
于常从东厢出来,见他二人立在中庭。至明向姜落执手道辞,扶剑而去。
于常跨出厅门,接过姜落手中书卷,埋怨道:“怎去这许久?”
姜落回道:“你也知道,那老博士耳背。等了许久才见到人。”
于常转进厅里,又回头道:“公子无甚胃口。你再去煮些粟米粥食与公子做晚食吧。”姜落应是。
三日后,公主姬白带小耳来卷勤堂探病。
姜落曾听小耳说起这位公主姐姐对她很好,与她同吃同住,不分彼此。她虽不懂宫中规矩,但也知如此不妥,却未与小耳说明。原想离宫便再无必要让她明白这些,如今看来不得不叮嘱一番。
一大一小两个雪绒般的女娃从前堂侧廊进来中庭。晨间的阳光亦比不上女儿家玉琢般的粉面耀眼。白色皮氅无一丝杂色,胸前红色锦带,更衬女儿花朵般的容颜。
那高些的女娃头戴凤冠,正是姬甫唯一的公主姬白。她比姬存长四岁,今年十一,自幼得母亲李夫人独宠,幸未养成骄奢个性,身份高贵,聪慧思敏,又得名师教诲,如今不过十一便已尽显长公主风仪。
姜落虽不惯跪礼,亦知躲不过。朝东厢知会一声,迎出后厅,跪在阶下道:“侍女洛恭迎公主。”
姬白曾听小耳提起这位小姨。知她一人从西戎营中救出小耳,带小耳走过大半中原国,更远走东梁。如此曲折故事,比说古精彩百倍。她原料想如此奇女子,应有与小耳相似的过人容貌,为了今日会面,还特意精心装扮,如今看了,却大失所望。
这女侍,声音粗噶,好似喉咙含着沙粒,面色晦暗,颊上多斑,眉眼浅淡,脸削无肉,身形瘦小,毫无可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