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心对她印象深极了,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美的女子,温柔怯怯,动人心怀。正是她,皇后不知多少次食不下咽,也不知多少个夜晚难以入眠,却什么也不敢表现出来,她的强颜欢笑、内心郁结,莲心都看在眼里。
莲心见她转过身来,下意识请安,却无法解释自己为何深夜来此,幸好她也没有多问。莲心听到好听的声音,“起来吧,地上凉。”
莲心应声起身,见她打量着自己,不由得低下了头。一双寒凉的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脸颊,让她原本火辣辣的脸一下子凉了下来,痛意稍退。
她不觉抬眼看了一眼手的主人,正是昭妃,她的眼里纯然的怜惜:“脸是怎么了,痛得厉害么?”
莲心被这突如其来的关怀烫了一下,连忙后退一步,垂首躬身:“回娘娘话,奴婢不痛。”
“怎么会不痛呢?”她听见叹息一般的声音,“去取些药来给莲心姑娘擦一擦吧。”
她意识到这话里的意思,连忙抬起头来就要拒绝,可是黛青已经转身去了,黛青肯定是只听昭妃的话的,于是她垂下头,小声说:“奴婢不值得娘娘如此费心。”
“举手之劳,何必挂怀。”她这样说着,脸上的神情变成了忧虑,她时常露出这样的神情,忧心而低落:“皇后娘娘仙去,你怎办呢?”
莲心相信她的关怀全部出自她心底里真诚纯粹的善良,这温润舒缓的声音令她甚感安慰,能在死前得到这样的关怀,她已觉满足了,于是答道:“皇上恩准奴婢出宫去。”
她又叹息一回,却似乎是宽慰的舒气声,果然声音中染上了安心,神色也安慰了:“能与家人团聚也很好了。”她又问:“那你怎么来这儿了呢,是缺银钱生活吗?听说皇后娘娘总是。”她说到此处,似觉不妥,描补道:“我没有质疑皇后娘娘的意思。”
莲心相信她没有,见她一时情急,连自称“本宫”都忘记了,不忍她多虑忧怀:“奴婢知道。”吴泠暗恼自己说错了话,一时沉默了。
直到黛青拿着药膏来了,问她:“你看得到吗,要不我帮你擦吧?”
莲心岂敢?她摇摇头,接过药膏,向吴泠致谢。听见她说:“去给莲心封三百两银子吧。”
莲心忙抬起头来,连连推辞不过,手紧紧攥着药膏盒子,垂泪道:“奴婢的家人早就不在了。”她格外的放松,好似此时不需要谦卑恭顺的外衣,泣道:“奴婢无处可去。”
吴泠蹙眉,被这句“无处可去”惹得心酸不已,不禁垂首,留下情真意切的泪水,说不出话来了。
莲心没想到她如此悲伤,一时感动默然,好一会,听她殷切地建议:“那么,你便去找我爹娘吧?我会请他们照顾你的。”这是商量的语气,似乎她拒绝,也不会被责怪,莲心再也忍耐不住,哭了起来。
“请谁照顾谁啊?”弘历的声音从拐角处传来,他刚一出现,莲心和黛青已经行礼恭迎了。
吴泠站得久了,本想上前两步去请安,但腿僵直,膝盖又痛得厉害,穿着花盆底一时支撑不住,眼看着就要摔了。
弘历两步上前扶住了她,满心关怀地看看她的膝盖:“膝盖痛吗?”吴泠扶着她的手站起来,还要给他请安,被打断道:“不必多礼,怎么手这样冷?你呀,身子不好,还来这里吹风?莲心也在?”
这话不是问莲心,莲心不敢回话。吴泠没有解释自己为何来此,只道:“皇上,莲心说她家中无人,无处可去,臣妾想不如让她去臣妾家中,也算有个栖身之所。”
让莲心出宫归家的旨意是他下的,他却不知莲心家中无人,这话岂不是在说他失察吗?眼见莲心难免泪痕,不由恼怒,她为何背后哭诉,难道她说了难处,他会不许她留下吗?只是吴泠在旁,忍住了,问道:“此事为何方才不提?”
向吴泠表示,是莲心没说,而不是他失察。
吴泠听出这话里隐含的薄怒,便拉了拉弘历的手,扯开话题:“皇上且先说,让莲心去臣妾家中,好不好呢?”
弘历这才发觉她的手这样冰凉,便哈了口气暖着,想了想说:“莲心终究不是你家的人,去了两方不惯,既然你们有缘,就让她去你宫里吧。”
吴泠没有异议:“如此也好。”
弘历私下敲打莲心:“你也算是宫里的旧人,又是伺候过大行皇后的,是个妥当的人,以后就好好伺候昭妃吧。宫里人多口杂,向来有些流言蜚语,不许在昭妃面前说三道四,惹她烦心。”
莲心原本一心求死,不料横生枝节,经此一事,倒把她十分寻死的心削去了八分,心底的悲苦被冲散不少。
皇后崩逝,皇帝亲自护送其梓宫回京,行程极快。吴泠不愿去守灵,更兼舟车劳顿便告了病,本以为弘历事忙能得些许清闲,却不料弘历因为富察氏的死,念及多年夫妻情分、早夭的嫡子嫡女还有远嫁的掌上明珠和敬公主,心肠格外柔软。
一想到吴泠忧思多虑的性格,还有太医那些不祥的诊断就焦心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