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每个清晨,当她从睡梦中睁开眼,推开卧室的窗,望向远处神圣的雪山都会觉得干劲满满。
她会提前一天准备好第二天的上课内容,上午教汉语拼音,下午教数□□算。
丹增家原本空旷的房子现在挤满了人,一传十、十传百,村里人只要平时不忙不干活都会来丹增家坐着听课。
看见那一张张高原红的脸上渴求的大眼睛,房依总觉得自己身上肩负着一种莫名的责任感……
此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呼喊。
房依停下手中的粉笔,仔细听了一会儿,仍然没能听懂来人喊的是什么。
直至那人推开门走进,村里人都站起身,很尊敬来人的模样。
央宗走近,附在房依耳边小声说:“房依姐,是村长,村长来了。”
房依微微笑了笑,“村长好!”
直到面对面,房依才终于听清村长的话,他说的是:
“——丹增家的。”
房依的脸不受控的泛起一团红晕,她不自然的低了低头。
“——丹增家的,你圆不圆一再教一些大朋友?”
片刻,她才想清楚,村长说的是——愿不愿意教一些大朋友?
村长质朴的脸上满是风霜拂过留下的痕迹,他的皮肤比房依见过的其他村里人还要黑,等待房依回答的间隙,他一双起皱的手来回搓了搓,露出掌心处密布的茧,他似乎有些紧张,又急忙停下将双手收进藏袍宽大的衣袖里。
他又用蹩脚的普通话重复了一遍:
“——丹增家的,你圆不圆一再教一些大朋友?”
房依浅浅的笑了笑,黑眼睛亮晶晶的,无比真诚:“我愿意的。”
——
这还是既上次舞会之后,房依第一次白天来到村里的活动室。
区别于晚上舞会的热闹非凡,白天的活动室显得陈旧落寞。说是活动室,其实就是一间大平房,里面空旷无比,除了几根大柱子支撑着墙体,就剩几排木桌椅,碰上搞活动,就直接将木桌椅搬开,可以容纳上百人跳舞。
房依在心底感叹了一句:简陋是简陋,倒也真的很适合用来上课。
大家合伙支起一块小黑板,房依站在简陋的讲台前,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一手漂亮的板书,回头看见一排排桌椅上年龄或大或小的村民们,被高原的风吹得黝黑的皮肤,一张张通红的脸,无一例外都聚精会神的看着那张窄窄的黑板,眼神认真而虔诚,她忽然没来由的眼眶通红……
就像大二暑假那年去云南山区支教,第一次知道村里的娃娃们早上4点钟起来放牛,再赶3个小时的山路才能按时赶到学校上课,她也是这样,晚上躺在学校简陋的行军床上,蒙着被子嚎啕大哭……
她仰头止住眼泪,让央宗带大家领读汉语拼音,她推开门走了出去。
望着远处覆着冰雪的神山,她深吸一口气,弯起嘴角微微笑了笑,心里的压抑瞬间被高原的风吹得无影无踪。
村活动室和村里大部分房屋一样,都是只有一层楼的建筑,古朴简单,每逢藏族传统节气,却能容纳然日卡所有村民。
活动室外面50米的地方有一间小木屋,是用一根根大圆木砌成的小房子,朝外的窗户是空的,只简单挂着一副乳白色窗帘。
远远望去,小木屋好像镶嵌在雪山脚下的一扇门。
房依好奇的一步步走近,从雪山吹来的风冷得刺骨,让她不禁裹紧了身上的大衣。
小木屋的棉布窗帘也被风掀开一角,一张窄窄的木桌上,一双骨节匀称却黝黑粗糙的大手正一页页翻动着案板上摆放的书……
房依停下脚步。
——那是丹增的手。
右手中指的骨节处一个猩红的伤口十分醒目,那是在达哇家砌墙被工具割伤的,高原的隆冬导致开裂的旧伤口冻成一个小包,在黝黑的手背上格外显眼……
寒风袭来,这次窗帘被卷起更多……
丹增身着一件玄色藏袍端正的坐在书桌前,围一条橙色围巾,薄唇紧抿,剑眉轻皱,睫毛长而卷翘,微微低垂,在高挺的鼻梁处洒下一道阴影。
他的头发又密又厚,短短的又像一只初生的小刺猬,肆意昂扬着,那只熟悉的绿松石耳坠在他清晰的下颚线和漆黑的鬓角之间来回摇晃……
丹增好像并不怕冷,虽然双手被冻得红肿,手上的旧伤口也已冷得开裂,小木屋没有窗户,棉布窗帘时而被寒风吹得掀开,时而又啪地一声打在木棱上,在寂静空旷的山底发出刺耳的声响,但丝毫不影响他依旧认真而虔诚地翻着手中的书页……
房依原本想立即转头离开,可双脚好像不听使唤,她在原地安静站着,透过简陋的木屋,透过轻飘飘的窗帘,透过高原凌冽的寒风,透过丹增手里紧握的书本,仿佛能看到若是生长在高原之下的他本该拥有的另一种璀璨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