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朱门绣户择媳的面如满月一般的福相。
哪怕她心思淳朴,对人笑上一笑,落在有心人的眼里,恐怕也是别有用心。
李氏往后还要投靠新的主子,便不敢拉着她的手话长道短,只是将实在不放心的话又念叨了一遍,终于默默地开了角门,在零星几个门房的注视下,将她从小看到大的女郎送上了一辆简单的牛车。
心里到底还是不是滋味的。
冬霭沉沉,无声的叹息随着寒冷中呵出的白雾逐渐飘散,消弭无形。寒鸦栖息在对面的枯树上,被牛车辕辙惊动,扑腾着漆黑的翅膀,聒噪飞向远处,很快,消失在连绵的屋舍之后。
不相识的路人偶尔走过,向此处投来几道百无聊赖地打量目光,只以为是某个来打秋风的穷亲戚,到了该家去的时候。
李氏看着那牛车摇摇晃晃走动起来,车夫振了振鞭,嘴里“嚯嚯”了几声,便渐行渐远。
无人前来送行。失去庇护的女郎,十四年来,所有能得到的,不过是一些衣物,两件首饰,几包药而已。
她刚要转身回去,忽然从某处噔噔噔急切地传来几道慌促的脚步声。
再一抬头,待听出声音的方向,有两人已经拐过拐角,冲到了李氏跟前,一大一小,两只牛犊子一般,正撞在她的腰上,把没准备的妇人撞得一个踉跄。
“哎哟……谁家兔……”她火上心头,刚要骂一句小兔崽子,忽见后头又跟来了大大小小七八个随从,从婢女到仆妇到小厮,一应俱全,定睛一看,只得又生生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正是郑尚书的小郎君和自己的亲儿——封奴。
小郎君今年才七岁,封奴是他贴身的随从,如今一十五岁,正是半大小子的时候,性子毛躁得很,成天引着小郎君上树掏鸟蛋、下水摸鱼虾,深得小郎君的喜爱。
李氏却眼皮子直跳,把儿子拉到一边,问:“你怎么来了?还把小郎君勾搭来,仔细夫人知道了,又要骂你!”
封奴已然比她娘高半个头,唇上长出了毛茸茸的胡须,嗓儿也不再是前两年嫩呼呼的声音,眉眼长开了不少,有股子爽直的机灵劲儿,惯会和老娘对着干。此时他携着小郎君,把他娘拨到一边,道了句,“待会再说!”
接着冲出角门。
小郎君比他还快,像个狗崽子似的,目光咬住远行的牛车便不撒开,一边跑一边奶声奶气地喊:“阿姊——阿姊——”
牛车里,原本坐稳了的郑鸾一惊,猛地掀开后帘,便瞧见一个米团子似的小囝抡着两只小短腿,虽说人小,可跑得比兔子还快,不多时,便到了车下。
马车缓缓停下。
郑鸾忙扶着车壁,慢慢滑下来,还有些晕眩,本想弯腰去抱他,却想起自己还病着,抽出帕子掩住口鼻,嗡嗡道:“阿苽,你怎么来了?夫子下学了?”
阿苽是小郎君的乳名。
“今日休沐,不必读书。”后头那少年粗声粗气地替他回答。
郑鸾的目光从阿苽落到他身上,点了点头,“封奴。”
封奴只看着她,似是想说什么,眸光闪动,却被阿苽抢了先,“阿姊!你不要走!”
她笑了笑,偏过头轻轻咳嗽两声,对封奴道:“你让阿苽离远些,别过了病气给他。”
封奴把阿苽带到自己身后,回头望了望那群奴仆,和紧着向自己招手的李氏,浓黑的眉眼中尽是愤愤,“你还病着,他们就赶你走!”
“我要去跟娘说,让你不走!”阿苽挥动着小手,幼嫩的脸上皱成了一团,“阿姊教我念书!”
“乖,阿姊教不了什么的,念书还是要夫子教。”郑鸾怜爱地低头看他,“母亲自有她的道理,阿苽要听话,在家中好好念书。”
她没说什么光耀门楣、光宗耀祖云云,她从来不会对稚儿说一些他们听不懂的话。
“乳娘待我很好,你不要总是与她置气。”她对阿苽说完,又看向封奴,半明不明的日光照在他的脸上,自己的影子却只投在他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