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波澜微漾,只留下船只划过细细的水纹。待三只小船都稳住后,各自展开一幅巨大的画扇,夜风清凉,一小舟,一红袖,一斜梅,腰肢舞动间尽显风情,顷刻万种氤氲水面,四面八方的空气鼓动着,把它送往御前去。
卫嬿婉只觉得星河无尽,只身下坠,隐约间朦胧瞧见几眼,幸有一人同往,便也是相惜了。
这世人皆会犯错,错极便是恶。自己前世之恶,的确是覆水难收。后果就同灵魂重新归体一般,痛苦难耐,霎时间支撑不住,卫嬿婉虚步一踏空,生生坠进了湖里。
“来人,救炩嫔上来!”原是好好坐着欣赏佳人风姿的皇帝见了眼前一幕,自是生出怜香惜玉之情来。
四围的侍卫、太监们纷纷跳入水中,谁还不想讨一份恩典,求一份体面呢?
卫嬿婉倒也没觉得湖水的凉意,倒是让她自己清醒了许多。嗅到了熟悉的气息,她定睛看着,这个正挟着自己游向岸旁的人,不正是前世日思夜梦、辗转反侧的云彻哥哥吗?
她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心里忽然一咯噔,当初他牢中伤口纵横的面颊,体无完肤的躯干,以及再当日,他奋不顾身扑向皇后的身影,一幕幕在湖水上放映、倒流,她心中像是层层纱布被人生生扯开,里面只是作茧自缚罢了。
她以为,年少时的相知相许,变应当是最长久的情,自古以来,仿佛都是先入为主的。
好像,情非如此。
这一世她似乎朦胧地明白了,就像月亮倒影在水面一样,四周云雾弥散,怎得看清?
一阵慌乱间,她隐隐约约看到皇帝身边站着的人,他恭顺地服侍在侧,帽檐低垂,什么都望不真切。
好像他是一个叫进忠。
而站立一旁的进忠,早已缓过神来。
他明白,自己再也忘不了被绳索扼制的痛苦。
边服侍着皇帝用膳,他脖颈处便传来一阵阵的凉意。
原来真有因果报应一说。
做恶人、办恶事,他的确做过。
可是当年大雨滂沱,青石板滑腻,油纸伞单薄,他是真的给了她一个遮雨之处。
在她的眼里,只有凌云彻,自己不过是一颗棋子,一名奴才,一个阉人。而已。
她比所有人都期望自己死。
而自己也祝她不得好死。
进忠极力控制自己想要跳入水中救炩嫔的冲动,他若无其事地随侍在旁,静静望着凌云彻把卫嬿婉救上岸来。
“今日本想传炩嫔侍寝,但念她落水受惊,朕便看看皇后去罢。”皇上边往前走,边吩咐道:“今日凌云彻救驾有功,按惯例赏他。”
“是。”李玉立马回应道。
待服侍皇帝更衣之时,他目视前方道:“进忠,朕记得你是南边苏杭一带人,怎么今日炩嫔落水,你未同进保一般去救啊?”
进忠替皇帝解扣子的手轻颤一刻,细长的双手立刻继续动作:“奴才一心想要伺候好皇上,并无顾及炩嫔。”
“见急不救。自己在外头跪着,待会陪皇后用膳的时候,你再起身随朕同去罢。”
“是。”
夏季的瓢泼大雨里,进忠到底分不清,自己对卫嬿婉的情感了。
很多年前的雨夜,也是这般模样。
她水灵灵的双眼,细瘦的人儿站在雨里,仿佛片刻便能被雨淋倒一般。眼波流转之间,他顷刻便是心动了。
何苦呢。到头来不过是大梦一空空罢了。
“进忠呢?怎么他还不来给主儿送信?”春蝉急得在屋里直跺脚,“主儿费尽心思精心筹备,虽是失足落水,但皇上毕竟看着动了心,怎么还没有消息?”
“你可别急。”王蟾在一旁干等着劝慰道:“现在先顾着主儿吧,落了水后什么都不吃,只知道呆愣着。”
卫嬿婉凝视着绣金纹蝉丝绒被,静静闭上了双眼。重生的意义何在?上一世的荣华耻辱都已受尽,欢乐痛苦都已遍尝,到最后卧倒在地时,她回顾自己这不堪的半生,倒是苦笑不止。
云彻哥哥的心早已另归他人。
春蝉这些近侍都相继背叛。
皇上赐她牵机药,派人按着她磕头认错。
……
似乎只有他了。
一点都不像个奴才样,手上也不老实。
轻佻起来眉眼弯弯,薄唇启时甜言蜜语,节骨分明的手指常常覆上自己的,笑起来邪善难辨。
到头来还只有进忠,恶得很,却一直都没有变。
她想了良久。
隐隐打钟的声音传来,她似乎透彻了。
从小到大的感情并不是一定就要坚持的。感情永远不分先来后到,一往情深,随时都可以发生。
进忠。
是本宫,对不住你。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