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三年,京师东北隅,是我少时刚出生的地方。
后来听娘亲说,她临盆之日屋外萤火满天,甚是奇幻。
我便单称一个“萤”字。虽是微弱之光,不及星火璀璨,但仍能够为人照亮一方。
渐通人事之时,我正值豆蔻年华。整日里上蹿下跳,没个规矩。父辈世代从文,都是极安静沉稳之人,偏生了我一个不害臊的姑娘。
我自诩天赋聪颖,针线女工样样精通,琴棋书画也没差过,都说女子好红妆,我偏好诗词歌赋,何时我也能同易安居士一般,品得一回“绿肥红瘦”,可惜当初只是迷恋“倚门青梅嗅”。
家里说了亲事,是河对岸的卫氏子佐禄。我心想着见他一见,若是好,便他门第差些又何妨?
那日夜雪初霁,荠麦弥望。
我在卫宅附近逗留许久,也不见人出来。走到院墙边,见桃花带露浓,玩心一起便去攀折。
脚下生滑,幸好有人扶住了我。
我见是一男子,便叫他放手。
他果真放了。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我有点怒了,我叫你放你就放手。
他却反笑道,同为男子,为何要叫我放手呢。
朝湖水一照,我才发现自己长发尽散,但还是运用着厚脸皮的本领质问他,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他更是好笑的说,这是卫宅,是我家啊。
哦,原来他便是佐禄。
我嘴上不依不饶,却还是一惊。此人风度翩翩,言语也不落俗。
我们一同赏初霁美景。他问我可曾读过一首《扬州慢》,里面一句“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甚合此景。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良辰美景,留作相思处。我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真是小瞧我,这首词我自然读过。
分别时他说,陈姑娘,你眼睛最好看,像天上的星星。我们……后会有期。
第二日。第三日。第五日。第十日。我都来寻过他,具体情状我也只记得依稀几抹,最后一次分离,他说,萤妹妹,荠麦青青时,我便是你未来的丈夫。
说罢,他回眸望向我,再次转头,我已了然定此生。
奈何陈府一日被抄,我一日便无安生之处。没日没夜地做绣品典当,靠单薄的买卖度日。
我还有三个月便可行及笄之礼,待我与佐禄婚成,便可与娘亲安稳些了。
后来我受了这辈子最大的羞辱,便是那一纸退婚书。我万般不信,终于查到是卫嬿婉的一句话。
陈府,势力式微,无权无势,这种女子,娶来何用?
卫氏,愚蠢贪婪,乡野村妇,不识抬举。
后来我思量,我独自蒙羞,尚且苟活,而母亲出生望族,如何忍受,不日便离我而去了。
该发配的发配,该流放的流放,终究只剩我一个人,形影相吊,作何打算?
思来想去,我只有他一人了。
一场大火,该烧的都留着,该留的都走了。
自古殉情都是寻常之事,我也是俗人一枚,有又何妨?只是临水欲投,一老翁言佐禄并未真正焚身而死。
进宫?
意味着什么?
于他?于我?
在我认知里,深深宫墙数十丈,繁文缛节千万条,我素来自由随性惯了,怎可待得?
耗费了所有家底,我还是一入宫便受了责罚。嘉贵妃嫌我粗笨无能,连最下等的宫女都不如。
我自幼娇生,又正值青春,放声大哭起来,絮絮叨叨不知说了些什么。
嘉贵妃却放了我,一手精心栽培。她说,你是一朵芍药,在□□绽放,定可夺人神魄。
后来我了解她的种种,便也与她互相怜惜了。毕竟,她为了她的世子一个微笑。我为了我的佐禄一个眼神,都是痴情罢了。
她也算对我好。可是我终究还是下手害了她。是她教我的,终究也是我变了。
那个曾经天真活泼,灵气娇憨的阿莹终究还是去了,随着我看到佐禄一身蟒服的时候。
过后我安慰自己,起码他没有死。他还活着,我中意的是他的心,并非他的外表,并不在乎他残缺与否。
只不过多年未见,他早已不记得我。
十日。
多么短暂的一瞬。谁会记得呢?
弹指一挥间,便都十年了。
我成了皇上的明常在,一步步爬到贵人,诞下孩子晋升芳嫔,而他一直是我的掌事太监进禄。
我想这便够了。
扬州二十四桥,皇上到江南时,我时常与佐禄同去,他陪我坐着,一坐便是许久,波心荡,冷月无声。
我不敢告诉他我是谁,我怕我的失节会惹他的不快。
可数次床笫之欢,他仍不愿摘除面具来,我也见过那块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