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宜老爹前线屡屡告捷。
杜嵩抓叛贼,也抓得非常起劲,频访乡绅,一边吃饭听曲儿,一边询问是否曾与妖族往来。
收获甚微。
于是杜嵩反思,“这样不名誉的事,谁会认?还是要诱导他们相互告发。”
衙门刀笔吏连夜拓抄战报,四下张贴,证明我族天兵神威,妖族大溃,叛贼再也没有靠山,大家不要害怕。
风一吹,满街黄纸,不着意就扑到脸上。
我掀开来,一边看,一边往回走,都进了院门,没看完杜充的功绩。
我实在不耐烦,草草几眼扫完,其余有功将领都是姓杜的。杜嵩也在内。
啪地一声,纸上炸开朵水花,我扬起脸,一滴雨正打在眼皮上。我随手丢了纸,揉着眼睛,匆匆跑到屋里。
便宜老爹还没升上去,家无余财,烧不起炭火,即使如此,有屋顶挡雨、墙壁挡风,屋内还是比外头暖和许多。
我搓着胳膊,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再往外一看,他还在马圈呆着呢。雨水渗湿泥地,不知有多冷。
雨下得急,转眼雨线细长,啪啪激打马圈顶棚,垂下一道水帘。
青暗水光中,他的身影有点模糊,但能看得出他扶墙站立,腰背微微佝偻。
走进马圈,视线立刻清晰。当站在他身边,我才觉出这个人肩宽腿长,身材削修,不得不扬起头跟他说话。
我看着他,更不知道怎么开口,很为难地咬着嘴。
他从怀里掏出两块金疙瘩,“我身上没有碎银,你去砸开了,一小块一小块使。别太招眼。”
我说,“不是银子的事,”说完,觉得不拿白不拿,赶紧接了过来。
他低头看了看空手心,握拳藏在身后,“杜嵩胁迫你?”他笑着歪歪脑袋,“那也不要紧,你只要去告诉他,就说我不许。”
我摆手,“他没胁迫我,”又想起上回他都要说了,被便宜祖母打断,就问:“你不许——你到底是谁啊?”
他目光在我脸上一转,“他没胁迫你?”笑容顿敛,过了一会,才说:“行。我并不是谁。”
话音未落,一阵风过,他猛地剧烈咳嗽起来,捂着小腹,深弯下腰。
我顾不得犹豫,赶在自己后悔之前,一口气说:“下雨了,你又有伤,着凉了不是玩的,你到我房里睡去。”
他沉默半晌,脸上竟有些尴尬神色。
我紧张得舌头打结,“但、但丑话说在前面,你得把匕首给我。防人之心不可无···”
不等说完,手心一重,匕首就落在掌中。
我摸了一把,皮革冰凉柔韧,“哇!这宝石真大!能值不少吧?”一边往怀里揣,一边保证,“等你要时,我会还给你的。”
他屈指轻轻敲击额头,喉咙里哈了半声,又赶紧掩口低头。显然被我的小家子气逗乐,憋不住要笑出来了。
我正要生气,见到他腰侧血污结板,这样走出去,一定给雨水蛰疼。于是脱掉外衫,抓住两只袖子,轻轻系在他腰上,遮挡雨水。
系好后,我后退一步,抬头看他。
四目相对一瞬,他猛地移开脸,竟像是躲我。
我奇怪,“你到底——”嗤的一笑,“你到底叫什么啊?”
他定了定神,“肃望。”又问,“你会写吗?‘一望无垠’的‘望’。”
这又不是生僻字。我觉得可笑:“当然会写。”
肃望笑说:“嗯。阿昭有学问。你以后看什么不高兴,只要说:‘肃望不许这样’。记不记得?”
我不响,心说:你要是这样有本事,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肃望微微脸红,“有个汉人将军挺厉害。”
我低头想了半晌,在原书里,在豫州击退妖族的,不是我老爹,就是我老哥。
二人穿雨入屋,我引他到卧室,又去找干净水杯。
屋舍简陋,只有一只衣柜、一张梨花床,没有桌椅。
肃望在床前站了会,摸了摸被面,回头望我,不见我阻拦,又弯腰摸了摸被面。
这时我倒好水,把水杯递给他,扯下棉被,抖开铺到地上,用手抹平边缘,“你就睡这里。”
肃望接过水,并不道谢,一手扶床,慢吞吞坐在棉被上,把水杯在手里转了几圈,忽地抬头对我笑,“你说,你爹在我们妖族做什么官好?”
我想了想,郑重地说,“别看这屋子简陋,我爹可挺有志向,你不要小瞧了人。”
肃望忙说,“我向来仰慕人族博文清雅,何况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怎敢小瞧了我们爹,不,你爹,···”
我道:“停!停!停!这话不用再说。我爹绝不投降。。”
肃望默然好半天,“那你救我干什么?”
我琢磨了会:“我爹是我爹,我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