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盐,点滴撒在大将军府的门口,屋檐的雨水沿着月辉坠落。雨已经停许久了,雨水却还是不知疲倦地敲打着青石砖瓦。
姜许沿着这条青石板铺成的路走向将军府的正堂。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来到这里,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往前走。走了两步,脑中却涌入潮水般的记忆。
恍惚想起来顾允淮并不喜欢这宅子,尤其这条青石板。可他也许没想到,最后来送别他的人,却要一个个踩过这条路,来送他最后一程。
她一身单薄的素衣行走在月下,脚步如猫,没有一丝声响。
雨后月光似乎更加皎洁,幽冷地照着青石板尽头那个素衣倩影。女子只着单薄地白衣,鸦发高挽成妇人发髻,鬓边散落的发丝使她月宫仙娥般的容颜多了几分烟火气。
脚畔被檐下落雨激起的水花微微打湿了她的绣鞋,周身的凉意使她忽然意识到,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走这条路了。
一路走到顾允淮的灵前,她看着那口黑漆漆的棺材愣神,却还是没有流一滴眼泪。
带着薄茧的素手抚上脸颊,下意识地探了探眼角。干涩的触感让她心惊。
为什么连人死了,都掉不下一滴眼泪来呢?
眼中干涩,心中却钝钝地痛。
——“你这没心的贱人,我大哥这些年待你不薄,却这样巴不得他死……”
“好了好了,别说了。你忘了,大哥不允许咱们这样说话。”
脑中回想着顾允淮那些手下不堪入耳的辱骂,他们如今随顾允淮参军,都已经是有品级的正经官员了。
怒骂在耳畔不歇,姜许的心中却没有一丝被侮辱的愤恨,她只是定定地看着那口黑漆漆的棺材。
她从来没想过他会死。
可是就像她从来没想过会被自幼定亲的未婚夫抵了赌债给顾允淮一样,她的从来没想过,总是一件又一件地发生。
那个曾经恨得她牙痒痒,如今却让她牵肠挂肚的男人,终究没有如约回来给她寻一门好亲事。
一阵天旋地转袭来,她便失去了意识。
午时已过,姜家一片喜气的红色,门前却依然静悄悄的。
没有锣鼓喧天,没有八抬大轿,气氛诡异地安静。
屋内的女子独自端坐在床榻边,一身大红嫁衣,身姿纤细嫁衣上精细繁复的绣纹一针一线诉说着她对于这桩婚事的珍重。
大红盖头下她的表情不显,玉指却已经把嫁衣一角拧出了印痕。
她的脸上还挂着两滴清泪。说来奇怪,她原本精神十足的坐在房中,未婚夫婿久久不来接亲,她心中原本愤恨,却不知为何睡着了,做了那样一个荒诞的梦。
笑话,顾允淮一方地头蛇,如何会跟自己扯上关系?
她伸手揉了揉额角,又忧心起眼前。
另一边姜秀才仍坐在堂中上首,却已经隐隐坐不住了,脸色很是难看。张氏坐在一边望着丈夫,心中又是难过自责又是焦急难堪,有心想要去看看女儿如何了,却不敢随意离座。
喜娘是惯会说漂亮话的,要说这样的情况也不是没见过。可姜家和何家是通家之好,这亲事是娃娃亲,两个孩子又是青梅竹马,昨日还喜盈盈地操办婚事,何家即便是有意退婚,也没有理由用这种法子这般下姜家的面子。
“秀才老爷您别着急,且等一会儿,何家少爷这也许是路上有什么意外给耽搁了。”
新郎官接亲本该天一亮就出发,两家不过隔了两条巷子,即便有什么意外,哪怕差人报个信也该到了。
喜娘这话说得她自己都不相信,可现下这情况又还能说什么呢?
姜秀才似乎被这话揭开了最后的遮羞布似的,勃然大怒,吩咐张氏让亲戚们先吃上宴席,只当这是寻常宴请。
他此时又是悔恨自己识人不清,让女儿受此侮辱,又是气愤何家如此不顾两家情谊,倒显得自己上赶着嫁女儿。
虽没有人来通知姜许,她即便盖着盖头坐在屋内,却已经早就猜到了外头出了什么事。即便对这未婚夫并无多少深情,可她一向是把他当作要相守一辈子的未来夫君的。小时二人一起长大,也算熟悉。
这些年二人都大了,虽不好再多见面,却也没有断了书信礼物。对这桩婚事,她也是喜悦期盼,珍重对待的。虽然不愿意相信,可何家人没有来接亲,却是不争的事实。
她姜许虽不说一家女百家求,却也不是非何家子不可。何家这样折辱自己与姜家,她咽不下这口气。
更让她心惊的是这似乎还暗合了梦中的情景。
姜许自己揭下了盖头,正打算起身出门去说道个清楚。却听见院中一阵慌乱喊叫。
“你……你们这些泼皮来我姜家做什么?”
姜秀才看着破门而入的三五个泼皮无赖,铁青着脸把张氏护在身后,心里却不像嘴上那样硬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