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凉深秋，晏乐手里握着把小铁片，正小心铲着大门旁石柱上的泥灰。
那天回到神庙，神尊并未因流浪神而责罚他，奈何芷听师姐气性大，给他安排了这样一桩差事。
若不把这千年老柱上的坑洼磨平，就别想进殿。
“一个流浪神而已，干嘛这么计较……”
他手中动作不停，却忍不住嘟囔了几句。
芷听修行了百余年，是殿中公认能最快升仙的弟子，他想不通，她为何与一个流浪神过不去。
“晏…乐。”
一声轻唤从背后响起，他脊背一僵，鼻腔中这阵颇为熟悉的神息。
不会吧……
梵祝站在石梯下，看着他一步一顿转过来的身体，这是他第一次唤除了知秋以外的姓名 。
“怎么又是你？！”确认心中答案后，晏乐行皱眉叉腰的动作一气呵成。
“我……有事想问你。”
晏乐刚想拂袖而去，忽然眼珠一转，不知这流浪神有什么魔力，能让神尊这样相护，莫不是有什么修行诀窍？若是我也……
思索时，他不自觉地抬脚迈下了石梯。
“晏乐？”
“…啊？”他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杵在了男孩面前，两人大眼瞪小眼，他惊呼一声，连忙退后了两步。
面面相觑时，他盯着他身上来自祝神的神光，忍不住弯下腰，双手往前一拱，恭敬道：“梵祝神…神…神明。”
他努力了良久，那个尊字还是说不出口，谁让他比自己矮……
诶？不对，他好像长高了许多。
他直起身，围着梵祝绕了几圈，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没有被抛弃，又有人重新开始供奉你了。”
初见梵祝，他几近透明的身躯让他误以为他是躲避投生的亡灵。
之后得知他的身份，看他破烂矮小的模样，又误以为他是被人遗忘，无人供奉的残败神明。
如今再相见，他竟一改先前形象，重获人类的供养。
虽不想承认，但若信奉的人数持续增多，流浪神也可成为与真神平起平坐的神明。
甚至……超过真神。
他抬袖擦汗，修行多年，他也渐渐理解不了自己的同类。
造了神，又忘了神，而后再次供养神……
好在他眼尖，毕恭毕敬行了礼，否则等到日后他成仙了再被梵祝挑理，所有修行恐怕付之一炬。
梵祝歪头瞅着晏乐，面前这个人，好像很喜欢突然就愣在原地。
“喂！”他学着第一次晏乐叫他的模样，顺势推了他一把。
晏乐趔趄两下，脸色惊慌，他却感到愉悦，能被人看到，还能同他们说话，真好。
“为什么害怕？”
他仍旧天真，晏乐却有些不自在，“神…神明有何问题问小侍？”
梵祝摊开手，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
“我把一个人从火房子里带出来后，不知他做了什么，我感觉自己变化了许多，他还说，只要他在世间一时，就会供奉我一时。”
他抬起头，左手往上一扬，头顶菩提树的枝叶便晃得沙沙作响，”晏乐，你看，我现在还能唤风。”
尾音刚落，另一阵疾风从旁侧吹来，他转到风吹的方向，及肩长发拂在脑后，他闭上眼，静静感受风的肆意。
“晏乐，从前起风的时候，我只要稍放松些，就会被它带走，可是你看，我现在能稳稳地站在这儿。”
他回转身，眨着乌黑的眼睛，疑惑地问：“这些我从前没有的能力，从何而来？”
晏乐抿着嘴，不知他是真不懂，还是装着不懂来察问他修行的成果，但犹豫片刻他还是耐心地解释道。
“您是从人类一念中出生的流浪神，若您完成他们的心愿，便会受到他们的供奉。供奉的心念越是纯净，您能得到的滋养就越多，也就是…您现在所用的神力。”
“只要完成他们的心愿，就可以有更多的神力吗？”
“最…最好是出于善念的啊！你要是作恶，我就得投畜生道去赎罪了……”
“什么是善？”
晏乐心口一梗，早前听说，流浪神的善恶自出生时就被决定，怎还会如梵祝这般，不落两边，立于中间呢。
他挠挠头，含混道：“反正…你听见什么救救我、帮帮我之类的，就是善吧。”
梵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他握住晏乐的手上下晃了晃，“谢谢你，晏乐。”
其实他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只是模仿守在知秋床边的老人，常对穿白大褂的人做的那一套动作。
枯叶飘落，晏乐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小声嘀咕：“知道感恩，应该是从善念里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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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风高，一处废弃的工厂里传来呜咽地哀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