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世界是一片混沌,无根无垠,无悲无喜。
转眼便是百年。
直到,我第一次有了痛感。
我被粗鲁的村夫拦腰砍断,痛到昏死。
我以为,我将如我的朋友那般,被五马分尸,用做供人取暖的薪柴。
灰烬,将是我的归途。
——很幸运。
——我遇见了他。
一位洛州城最富盛名的偃师。
而我,是他最引以为傲的杰作。
他温柔地拂去落在我身上的尘土。,用刻刀小心翼翼地为我修剪杂芜,上了一层又一层胶土,然后为我描眉画鬓,精心妆扮。
最后,他在我的身上悬挂了三十多根丝线。
——这本不该是他做的工作,可他定要亲力亲为。
我每次抬头都能瞥见他手心那颗米粒大小的朱砂痣。
那抹红色,是我辨认出他的唯一法子。
我一登台,便受万人供养,得万千喜爱。
我站在三尺舞台上,几乎飘飘然,忘乎所以。
然世间诸事,万般难测。
我一朝失了势,被曾经的追捧者抛弃,甚至践踏。
只有偃师护着我。
他将我藏进箱箧的底部。
我在不见天日中度过了漫长岁月,不知今夕。
当我重见天日时,我的偃师已奄奄一息。
他至死都护着我,不让旁人触碰分毫。
临终前,他把我托付给他的挚友,一位傀儡师。
那位傀儡师总叫我“提休”,我以为自己有了名字,欣喜不已。
后来我才得知,“提休”便是“傀儡”,是所有傀儡都有的称呼。
他对我也很好,但他有很多傀儡,我从不是唯一。
更不再享有任何特权。
一旦没了观众,我便被完全抛去,只剩对故友的一份寄托。
他对我的好,不是因为我是我,而是因为我是故友的遗物。
即便不是我,也有其他的“遗物”,其他的“提休”。
我厌烦“提休”这个称呼,厌烦了很多年。
直到,我遇到了另一个“他”。
他说:季秋之月,霜始降,则百工休。
他说:死为休息,生为役劳。冬水之凝,何如春冰之消?荣位在身,不亦轻于尘毛?
我喜欢这个解释。
好吧,我原谅那位傀儡师了,在他走后的第一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