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九的春,到底还是有几件大事的,巴黎和会的召开算是一件,而在国际社会上地位一向极低的中华民国竟也作为战胜国派遣了代表团,外交总长陆征祥、驻美公使顾维钧等均在其列。
经过了多个多世纪的风霜雨雪,当时的国人满怀着希望,都希冀着要在和会上同列强讲一讲道理。
于小山是如月初六回的璞阳,依旧是一身的风尘仆仆,好在气色不比平日里差。
于凡尚在文茗馆里说书,赵子龙单骑救主那段。少女清冽的声音总能给人以安慰,情不自禁地思量着心事,缓缓抬头望见周南静静地站在那颗梨树下,俊秀的脸上神色有些漠然,遗世而独立。
周南飘散的发在春风中愈加凌乱起来,她爱极了于凡的那双眸子,所以见到于凡盯着自己,笑靥便如门前河水中的涟漪一般,沿着脸颊晕染开来。
对岸的徐江偃见了这一幕,心跳漏了几下。他想不明白,于凡明明不是自己的,可自己为何又那么的在意。少年棱角还未分明的脸庞是难得的坚毅,情深难覆,亦不寿。
柳依依从济世堂走出来,一会儿看看于凡,一会儿瞧瞧周南,最后盯住了徐江偃。她是打心底里可怜徐江偃的,或许也是在可怜自己。
倘若你见过那朵淡粉的梅,见过指缝溜走的年岁,见过淋淋沥沥的大雨,见过窗外青山的那片绿,见过山外泥泞的那条路,见过她转身走后留下的脚步。那么你就会懂每一袭白衣,懂每一阵仓促的惊喜,懂每一场雨能汇成一条河,懂每一个划过子时的月色,懂每一把纸伞要几文钱,懂她一走再也不见。
可他偏偏不懂。
沿岸杨柳醉了春烟,屋前乱花迷了人眼,只是这时尚未有蝶肯来。青青陌上,柳色花香才是这时应有的。众人盼来了春,越想看清就越迷离。
波纹粼粼,在眼前晃荡的不知是水色还是天光。水中少有的是鱼,璞阳人想打鱼的话要撑船沿着河去镇子外面那个不大不小的湖里,好在这个时令忙着去打鱼的人也不多,河面上清闲的很。许家的白鹅又被放了出来,把头埋进水下捉着吃食。
柳依依垂手捏着衣角,她能感觉到春风把柳叶嫩草清新的气息吹过来,这就是春的味道。她不得不承认,是自己先动了心。
秦蒹葭从巷口走来,觉得眼前这场面有些许的微妙,不敢先开口。她是来济世堂抓药的,自打秦老爷子去世后秦慎也大病了一场,幸不打紧,吃了几贴汤药便缓了过来。
陈淮安不紧不慢的沿岸踱着步子,神情富态,那做派只差没拎只鸟出来。他终于不必继续闷在家中,难得出来透透气。他也该释怀了,是的,他学会释怀了。
“之洛,也不曾见你吹过这箫,难得今日大家都在,你......你不妨吹给我们听一听。”于凡不由自主的收了扇子,声音里带着哀恳的调子。风大得很,吹得她一袭长衣如同心事一般翻飞。
可周南哪里会奏箫?她会舞快剑,会饮烈酒,会骑骏马,却不会奏竹箫,不会刺女红,不会浣纱衣。
许是瞧出了周南的窘境,于凡从容的伸出手,接过周南递来的箫,望着对岸的徐江偃,思虑了良久。
她在想自己这一路走来是对是错,她从来没有过亏欠,甚至连遗憾都没有。她觉得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已是最好的安排了,所以她别无所求,得之,她幸,失之,她命,如此而已。她知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无非是心在隐隐作痛。岁月向来温柔,会把好的坏的都带走。风还在柔柔的吻着她的脸,她不会被拒绝,也不能被挽留,只能用着自己的方式去挥霍所剩无几的青春。未度年华,却已是满身疲惫。
他是年少的欢喜,见了便愉悦,不见便失落。她什么都不差,只差他点头。然而在那个年代,承诺与喜欢都太沉重,他也只能是年少的欢喜。
如同一月的风带走了冬夜的深沉,如同二月的风将信寄给了远方的人,如同三月的风吹皱了一池浅水,如同四月的风鼓动了漫天的柳絮,如同五月的风暖到了心上人的眼中,如同六月的风闷坏了路过此间的星辰,如同七月的风带回那些年少时的真,如同八月的风唤醒了草中的虫,如同九月的风看不懂檐下飘摇的灯笼,如同十月的风归向那片芦苇深处,如同十一月的风夹杂着或喜或忧的雪,如同十二月的风安静了这世上本就该安安静静的一切。
这支曲子,太短,也太长,任谁听了都会有不一样的感触。
“若是你将这箫声,付予了春风,春风便可渡玉门。”周南望着她,这本非难事,怎奈初闻不识曲中意。
她恨这世间情字太重,悔这世间意字太浓。她未曾想过会有这样一天,自己终于不用再迷茫,成了一个不好的好人,不坏的坏人。可有的好人必须要比坏人更坏,这样才会有他存在的意义。浅尝辄止,她也斑驳过,和煦过,只是她与他终究隔了许许多多的夜,时间一久,朱砂痣都耗成了蚊子血。
这场春风,带回了巴黎和会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