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舍的小窗传出动听的歌声,桌上放着打开的香槟,残旧的高脚杯内满是琼浆玉露,晶莹剔透。
三个女人早已换上晚礼服,丝质手套,头戴绢花,手拉手醉舞,引起来往行人侧目。
秦羽织进来合上窗扉,拉紧窗帘,叫道:“你们干什么!纪雯你的裙子走光!”
纪雯满不在乎,脸颊红扑扑:“来庆祝,鹤子的文章终于做成。”
这太好了,让鹤子殚精竭虑夜不能寐的文章。
鹤子腼腆地把三页手写稿送到她面前:《论庶民可得的自由》。
真是个聪明姑娘,共是天涯沦落人,没用“庶民的自由”,而是“可得到的自由”。
文采斐然,观念新奇。
“人从生到死,打开无数枷锁,枷锁的数量并非定数,斗士至死或许灵魂的某个部分仍旧被禁锢,故而,人生来不自由。”
张鹤子值得被高看一眼。
徐莹道:“教授很赞美,打算让她在一年级升学典礼上演讲此篇。”
鹤子醉得厉害了,用英文背了几段,醉回‘舞池’。文章才刚做成,她已经会背诵。
徐莹一改严肃,竟主动伸手勾秦羽织:“干嘛像个小老太太,让我们群魔乱舞。”
说得真好,秦羽织飘到她们之中去。
被徐莹勾肩,纪雯拦腰,纪雯问:“秦羽织,你毕业以后会做什么?”
“干嘛问这个,我们才一年级,这个话题太遥远。”
“遥远?三年前我也觉得读大学是个遥不可及的事情。”
“没错,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你呢?”
徐莹努力张开微醺的眉眼儿:“嫁人,生孩子。”
“切,无聊……”
“结婚生子,是我毕生大志,婴孩乳名已经想好,我要为她剥莲子,整日为她摇摇篮,摇到手断也不怕。”
“确实太遥远了,你这答案确实太遥远了。”
四个女子倚在一起痴痴地笑,纪雯道:“徐莹,原来张鹤子的心比你大,她未来要出国,要做女翻译家。”
“八字还没一撇,说它做什么。”
“嘶。”一人说完,三人抽气,仿佛分别即在眼前。
一阵安静。
“鹤子,周末是否又回姑妈家?”
“否则让她去哪?”
纪雯:“也是,那么他们又找你要钱没有?”
鹤子道:“他们忙着儿子的婚礼,一时想不到我。”
“秦羽织,想什么?”
秦羽织盯着地上的影子发怔,去揩内衣里垂落的肩带:“我希望无论多久,未来仍能在这间屋子醉舞。”
“呵,原来痴人在这儿呢。”
“别说你们不快乐。”
“醉鬼。”
“我比鬼快乐。”
六点钟,她去赴约。
空空的教室,此刻只有沈贺文一人,他坐在一排桌椅中间。
秦羽织踟蹰不前,他道:“不会吃了你。”然后示意她坐到他身边去。
羽织看着一沓试卷发呆,他总能猜到她在想什么,道:“放心,不会一天让你做完。”说着,取出三张,“做吧。”
她叫苦不迭,三张也很多了。
“沈贺文,毕业以后你会做什么。”休息时,秦羽织凑近问。
沈贺文一怔,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一刻,然后感觉在回忆很久前的事,实则寥寥数年罢了。
沈贺文认真作答:“一毕业,就回国。”
“为什么?在海外发展不好吗?”
“只有出去的人,才明白。”这里似乎是个悖论,不出去,不明白,想明白要先离开。
“故土有神奇的魔力,纵有千万个理由离开它,真当走出去,总会不同程度的想家。日日夜夜,直到变为执念。”
“于故土如此,于人更甚。”
她听不懂,他也不再解释。
他侧头看着秦羽织,女孩早换了姿势,趴在课桌上,枕着双臂,没有认真听,只是盯着他傻笑。
一问一答,她皆在玩笑,他仍然认真。
又问:“那你会不会来看我?”
他很想说,早已经看过了,回国当日,他在秦园与秦老攀谈良久,至终也没有机会与她攀谈。
那天之后,也有造访,老人家十分好客,只是他很少在秦家见到秦羽织,偶一相遇,对话大同小异。
“沈先生,又来看祖父?”
“是,近来功课怎样?”
“好好读书。”
他莞尔,她全都忘记了。
良久,沈贺文答:“会。”
小姑娘这下开心了,点着笔,神情期许:“那你会带什么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