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洛先是看到那双玄黑的鞋面和其下皂底上沾染的牢狱泥土,然后是覆于履上的月白色绣云纹锦袍的边裾。 张洛一声苦笑,不用再继续往上看他便已经知道,来的是林修。 “老师,您曾经教我君子为人,不论何时何地,需正衣冠,端品行,明是非,知荣辱,”林修声音坠落,如往日里一样清透温柔,但是又带上不同以往的刻薄:“不过您现在看起来和您教的可不一样,不太体面。” 张洛手指暗中抠到了枯草席子里,冷声冷气道:“你来到这里,不会是专程来看我的笑话的吧?” “老师说的哪里话,学生是专程来救老师出去的。”林修笑得假情假意。 张洛知道,以林修的性格,想要伪装情绪轻而易举,他如今恣意放肆,还不全然因为自己已经是被拔了爪子的老虎,不值得他去虚与委蛇了。 张洛怒道:“救我?我落到这个田地不也有你的一份手笔!”在牢中的这些天,他无时无刻不在穷根问底,多年的布局怎么会一朝坍塌。 肖鼎等人的事捅漏得那么迅速而精准,他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 林修身在内阁,一定一早就看过了那些奏疏,但林修不光没有加以阻挠,反而就任凭这些奏疏一路承到了霁桓眼前,甚至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告诉他,导致他毫无准备之下在朝堂上和霁司宸对质失败。 “我亲手助你登上内阁首辅之位,安排你娶了公主,没想到竟养出了这样狼子野心的佞徒!”张洛瞪着熬红了的双眼,直勾勾看着林修气度斐然的模样,恨不得撕了对方那张假面。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狰狞的面孔在下一刻化狠鸷为阴险:“不过你身为我的学生,霁司宸又岂会放过你,哈哈哈哈哈,说不定过不了几天,咱们就能牢里相见了,林修。” 一直高高在上站着的林修蓦得笑了:“老师惯会为我打算,不过我不会像老师那么不小心的,他霁司宸如果能找到我的把柄,我现在又怎么会站在这里与老师说话呢?” “你!”张洛几乎咬碎槽牙。 “老师不可动怒啊,那日您在朝堂上昏倒,太医已经说了,怒火攻心,容易气绝横死。这刑部大牢里,可没有随叫随到的太医来给您诊治。”林修一字一句吐露清晰,如淬毒的银针,一根根扎在张洛身上。 张洛喘着粗气,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不过,我今日倒真的是为了救老师而来,老师不想听听吗?”林修话锋一转:“事到如今,虽然皇上还没下最后的诏令,但是整个朝堂上没有一人敢为老师开口说话,老师能依靠的也只有我了。” “就凭你?”张洛粗着嗓子,面带不屑:“你又有什么能耐让皇上回心转意?” “这有何难?”林修轻笑:“何谓结党营私,何谓勠力同心,这当中可有明确界限?他霁司宸说老师是官官相护,我却要说老师是同心一力和衷共济,老师为官数十载,国库始终充盈,百姓歌舞升平,一切都是为大齐的安定与和谐。是肖鼎自己贪心不足失了分寸,老师最多是失察之过,断然谈不上钻谋窃国这等大罪。” 张洛眼睛不看林修,耳中却在仔细听着,他何尝没有想到如此为自己开脱,但是那日他骤然昏倒,失去了争辩的机会,眼下又难达天听,必须得依靠一个局外人来为自己在皇上面前洗刷一番才行。 林修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张洛警惕的看着林修,冷声问:“说吧,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老师不愧是老师,最知道学生的想法。” 林修的脸隐藏在黑暗中,看不到表情,但是张洛从他的声音中捕捉到了一丝得意。 “我要认识一个人,”林修的声音刚好够两人听得清楚:“拓跋擎。” 张洛猛然抬头,眸光凶狠:“你和鲜卑人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老师不如躲过这劫后,自己亲自看。”林修并不直接回答。 张洛面露骇色,以前总以为林修胸无大志,为人优容寡断,今日才看出他的狼子野心和狠断专绝:“你想联合拓跋擎,推翻霁家?这是大逆不道!” 林修笑了,张洛第一次听到他笑的如此畅快,如此不加掩饰:“大逆不道?咱们二人之间,您又何必装什么忠臣贤相。” 张洛有瞬间的茫然,仿佛面前站的不是自己相处了十多年的学生,而是一个陌生人:“为什么?按照我的计划,将来扶持你和公主的孩子登基,你我二人摄政,不是一样的吗?” “你我?”林修反问:“老师这会儿眼里有我了?” 张洛面露困惑,不知林修这话从何说起。 林修看出张洛的不解,缓缓弯腰,隐藏在黑暗中的面容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