葶嫣不由得放大了双瞳。刹那间，好似为她暗淡愁苦的生活开了一扇明亮的窗。
穹庐到处即为家，绳索交络，纽木枝枨，形制平圆，可张可合[注]，容百人而不觉困。
墨知确请阮葶嫣入一毡帐内，自己则守在帐外。
只见其顶棚与周围是织金的料子，又覆以白毡；立柱为尚好的木材，雕栏玉砌；金银玉帛铺于桌上，灿灿如昼。正所谓“沙苑棕毛百尺楼，天风摇曳锦绒钩”，比起大肃的皇宫，此帐宏伟华丽，毫不逊色。
想来，这帐中的主人，身份必定尊贵。
四名侍女分列四角，两名侍女立于绵座两侧。
主位上坐着一华美夫人，粗看之下顶多而立之年，但细瞧她的双手，才发觉她应当已将近不惑。
女子梳着渠鞮特有的发髻，青丝如瀑亦如云，身着一件绛色长袍，缝剪处用的是贴金，上面绣着民族的图腾。
她天生一双媚眼，可在岁月的雕琢下，艳光褪去，独留精明。然，再瞧她的脸廓，精致得令人心惊，烛光轻柔，落在她芙蓉一般的玉面上一动不动。所谓倾国之姿，也不过如此吧。
流连于其美貌之外，阮葶嫣还隐隐觉出了其他东西。
比如赫连苓央的眉眼，虽不若她那般勾人心魄，形状却也是几乎一模一样的。
再比如……
恍惚间，阮葶嫣又想到了他。
她急忙甩甩头，让那人的影子从脑海中赶了出去。
“阮姑娘。”侍女的声音来得很及时，“这位是我族的主后。”
阮葶嫣心中已然猜到，礼貌地躬了躬身，“月遥夫人，您好。”
侍女脸色一变，严厉地斥道：“素来听闻大肃最重礼节，阮姑娘见我族主后，为何不跪？”
阮葶嫣的神色不卑不亢，“我乃大肃子民，从来只跪我朝天子。当日苓央公主入我朝面圣，亦行的是渠鞮之礼，圣上非但没有责怪，还对她赞赏有加。我谨以她为榜样，相信月遥夫人断不会强迫于我。”
侍女还欲再说什么，只见月遥夫人抬了抬手，她便温顺地噤了声。
“不愧为百里将军的后人，颇有胆识。”
听到她的话，阮葶嫣不禁眉头一簇，“月遥夫人认识我父亲？”
月遥夫人眼中带着淡淡的笑，“百里将军爱民如子、用兵如神，虽未曾与我渠鞮有过正面交锋，但他在边塞与其他异族的战绩，却是如雷贯耳的。”
此时，一只浑身雪白、只有女子小臂长的小羊羔跳上了她的卧榻，顺势被她搂入了怀中，温柔地抚摸。
“阮姑娘，你的事，苓儿已经在信上说明了。你留在渠鞮的这段时间，不必担心其他，我自会好好安排的。”
阮葶嫣不安地深呼吸了一下。除了自己的身份，赫连苓央在信上还与她母主说了什么？包不包括她与段栖椋的婚姻以及她的假死？
即便满怀疑虑，她还是什么也没问。
深夜凝固了寂静，毡帐固然密不透风，但阮葶嫣却觉得浑身发寒。
想来空损并未将证据呈交给圣上，不然甘家不会仍稳坐儒关城。可，为何呢？难道义父也洞察到百里军中出现了内奸、想要集齐人证物证一同指认甘起岩？
若真如此，那他可要白忙活了，因为背叛百里阔的人，已经被段栖椋射杀了。
说到底，段栖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全甘氏。销毁所有对他外公的不利证据，是他唯一的目标。
也正因为此，她与他，永远站在势不两立的两片浮冰上，相遇即其中一方必定沉入寒潭之底。
在很多时候，她宁愿自己死去。她连累了太多人、也招惹了太多人。
若赫连苓央未能安然回到渠鞮，那她必然也活不了太久，这倒也遂了她的愿。只是可惜了要牺牲小公主。
望着绦瑙，由深转浅、由暗转亮。黎明已至，新的一天，祈祷着会有解决问题的新方法。
在渠鞮的这几日，阮葶嫣一直穿着侍女的服装，寸步不离地跟随着月遥夫人。
虽未亲见日尧主，却见了渠鞮首领的其他夫人与他们的孩子。
很快，她便察觉到，自己的“人质”身份，除了月遥夫人，别人一概不知。这个计划，应该也是赫连苓央自己想的。看来，她已经想通了不少事；看来，父主在她心中已经发生了变化。
她唯一能信任的，只有自己的母亲——月遥夫人。
阮葶嫣能感同身受她的处境，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