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要从何时说起呢?
若要从二十年前、甘起岩借兵帮赫连破竹夺取渠鞮之主的位置开始的话,难免有些久远了。那便从他暗中与赫连圣丛结交的那一刻开始吧。
选择赫连圣丛而不是赫连遵考的原因很简单,前者需弑父杀兄,方能登顶。
正如当年放着赫连氏正统的子孙不用,而非要扶持一个流落于边境的奴隶一样,既能抓住所有控制权,又能体会到一路逆袭的快感。准确地说,这位乖戾疯狂、阴情难测的老将军最是享受众人骇然的膜拜。
他是道道地地的大肃人,如此帮助一个渠鞮人,纵然会得到一时的荣耀与辉煌,但说到底还是养虎为患。赫连破竹只听话了五年,却反抗了十五年,他真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不过,他丝毫不以为意,非但如此,他还计划着故技重施。
显然,赫连圣丛比赫连破竹更适合当他的工具,只是越容易摆弄的东西,价值越低,所以为了保证此策万无一失,他特意安排自己最委以重任的外孙去“添一把火”。
当然,一个外族的王爷是不能随便带兵出现在本族的,所以需要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甘起岩早料到段栖樟对自己的芥蒂之怨快到达了巅峰,是以与渠鞮的和亲,也中了他众多推测之一。
不过,他倒是没想到对方会派人暗杀渠鞮公主,如此拙劣的“嫁祸”,轻而易举地被他利用来。为父皇背了这口黑锅,大皇子段汝础也不算冤。
段栖樟“有苦难言”,只得“忍痛”疏远了长子。
然,甘起岩将他看得十分透彻:纵使段汝础仍是大皇子,这皇位,他也不会传给他。更直接的表达是,只要他还活着,他不会立任何人为储君。他和自己是同类人,死后安息魂魄的不是国泰民安,而是亲生儿子们为争皇位而自相残杀的乱世。
虽然“新郎”犯了错,但这和亲,却必须得继续下去。索性,换人!
而从中运作的,自然便是段栖椋。
他完美继承了外公的智慧,让段栖樟觉得,派与他私交甚好的段汝砺去和亲,是对他非常大的打击;失去一个不喜欢的儿子,却得到一个渠鞮之主儿媳,这个买卖稳赚不赔!
是的,段栖椋谋划中的一环中,与其母甘寿珠蛊惑赫连遵考造反的内容一模一样!
如此看来,两人的动机与目的截然不同,策略却殊途同归。
只是若甘寿珠知晓他会支援赫连圣丛,肯定万万不能铤而走险的。毕竟,她早已不是什么大肃的寿妃娘娘,而是渠鞮的月遥夫人!
万事已然具备,只等东风而来。
就在这当口,令段栖椋意想不到的两件事发生了——
“你可知,你不光坏了我灭掉渠鞮全族的计划,也葬送了我们甘氏的所有未来!”
甘起岩字字珠玑,捶打着段栖椋的心口,让他抬不起头来。
他不是不敢,而是悔恨地无法抬头。
“是、是孙儿,没有保护好莲姐姐和孩子……”
甘起岩声色俱厉,“我把你留在京城为的是什么?那孩子对于我们甘氏又意味着什么?你到底明不明白?”
段栖椋的心已经沉入冰冻的寒潭。那个只在世间匆匆一瞥便回归于天际的小外甥固然令他心碎,但外公只字不提甘莲心,却更让他心痛得说不出半个字。
他好恨自己当时为何能那般冷静,又那般的冷漠。他居然还顺势利用了甘莲心的死来助成此次计划。他的身上到底流着甘家的血,无情无义,像头嗜血的野兽。
忽的,甘起岩按住段栖椋的双肩。
宽厚慈爱、坚定有力。
“好孩子——”
温柔的一声呼唤,却如一道霹雳,炸开了段栖椋所有的思绪。
他不由得颤抖起来。
“栖椋啊。”甘起岩笑意融融,又变作了寻常老者的慈祥,可讳莫如深的眸光,却出卖了他的野心,“莲心已经没指望了,那外公,只能指望你一人了!”
段栖椋的眼眶几乎要裂开,他脱开他的手,失重地踉跄后退。
“不……”
“好孙儿——”
“不行……我……我不行……”
“那孩子将来长成什么样,始终是个变数。其实按我的本意,你才是最适合的人选啊!”
段栖椋重重地合上双眼,“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外公,求求您,别选我……求求您……”
甘起岩俯下身,一点一点抚摸着他的头,“孩子,你怕什么?想想未来的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不是很怀念你的亡妻吗?到时全天下的女人都是你的,你还愁找不出第二个阮葶嫣?”
屋顶上的空损收回了时刻跃跃欲试的掌刀。
偷窥到此为止,他翻身下房,朝着最深处的黑暗奔去。
半个时辰后,南厢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