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先生,这有何可议?”丹朱不肖不才是不争的事实。
王勃摸摸胡子,淡笑开口:
“尧认为丹朱是‘不肖乃翁’、‘不足授天下’,他心无政治谋略,这是不假,但你们可知,丹朱是最早的棋圣?”
“贤有所长,亦有所短,仅观一角不足以见全貌,仅以一尺量杆不足以其用。”
“《淮南子·说山训》有云:‘鸡知将旦,鹤知夜半,而不免于鼎俎。’衡量一人的之能,不应总以政治才学为标杆,更不应眼中只有为官作宰,士农工商,琴艺武功,皆有所为。”
众人点头,李重润说道:“然而,在其位谋其事,才学谋略,或许不是衡量一个人的标杆,却是衡量一个为官者的标杆。”
王勃面露欣赏:“不错,这就得看你们日后的抉择,你们要选择哪一条杆。为官为民,或是上马安国,抑或是能工巧匠,只要为天下,不负于天下,都为善。”
他转头看向李仙蕙:“如今可解你心中之惑?”
李仙蕙亦有所悟,点点脑袋:“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先生,受教了。”
王勃愣道:“你这句...是极好。”他提笔挥墨,点头赞赏道:“尔总能不经意间悟得道理,出口成章,妙极!”
李仙蕙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挠挠脸——先生你别夸了,这可不是我的功劳,这都是后世的智慧结晶啊!
“好了,我们继续上次的《左传》,昭公十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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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近黄昏,明霞染天际。
从早上七点一直读到傍晚,古人读书就是如此,就连午餐都是遣人送进来的。
李仙蕙端坐于书案前,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她左右的阿姊们早就不见了踪影,女子不需要科举,读书为明理,因此王先生对李家女儿的要求也不高,对于她们读到晌午就偷偷溜走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是默认了。
“咚”的一声,李仙蕙转身看去,真没想到,竟还有一个小娘子,是存在感极低的李家三女儿,李栀,年芳七岁,陈姨娘所生。
她看起来是撑不住了,头重重地砸在桌上,脑袋上盖着书本,半天没动静。
李仙蕙和几个兄长看到这一幕,皆忍不住抿嘴笑了。李仙蕙抬眼朝堂上看去,王勃竟仍然保持着上午那个姿势不动,垂眸读书,很是认真,而刚刚下人端来的糕点,也是一点没动。
不愧是千古有名的神童!不愧是九岁时便能指出颜师古错误之处,撰写《指瑕》十卷的天纵之才!若无此般毅力与才华,谁又敢应声提笔,挥斥方遒,激扬文字,不易一字地写下千古第一流的骈文《滕王阁序》呢?
李仙蕙只觉得心中沸腾,激荡着无限的感怀。如何才能叫博通今古?把书读烂便是。
李家三位郎君目瞪口呆地看见自家的那位七妹,突然一改困倦之势,匍匐于书案上,书页翻得沙沙作响。李栀半梦半醒间,见到妹妹如此用功努力,立刻坐直了身体,凝神读书。
李重福、李重润、李重俊、李栀:妹妹都能如此专注地读书,我为什么不行?读!读书!
王勃察觉到他们得动静,眼含笑意,不做声地端起茶水抿了一口,淡淡地扫过李仙蕙认真的小脸。
戌时三刻,各房都遣人来唤郎君娘子吃饭,天也完全暗了下来。王勃盖上书页,朝他们说道:“今日到此结束,尔回屋去吧。”
众人起身作揖,便收拾起了书箱。
李仙蕙正打算抬脚,却突然被王勃叫住:“仙蕙,你留下。”
李仙蕙愣了,她竟然还有被留堂的一天,顶着兄长阿姊同情的目光,她乖乖道:“喏。”
众人散去,王勃看向她:“兄弟同心,其力断金。只是你的力,是否用错了地方?”
李仙蕙眨眨眼,毫不犹豫地出卖了李燕兰:“先生,是长姐逼我的。”
“她素知你是我欣赏的弟子,你人又精怪,有你说话,必然是好糊弄。只是你可想过,今天你包庇了她的过错,若她日后犯下弥天大罪,你又当如何包庇护她?”
“那便不包庇,天子犯法,与庶人同罪,若她误入歧途,必然是交予法度丈罪。”
王勃闻言重重地叹了口气,李仙蕙仰头,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何不妥。
“《颜氏家训》有言,兄弟者,分形连气之人也。姊妹之间,亦是如此。家族兴盛,端看哪子有大作为,必然不行,须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理。今你纵容了你的家人,来日她犯下大错,连累了家族,你决计无可脱身。”
他起身,“亲子如乔梓,手足如花萼,此番敦睦人伦之理,你好好想想吧。”说完,便离开了学堂。
烛火微顿,李仙蕙轻蹙着眉头,细嚼王勃刚刚对自己说的一番话,乔木高大,梓木矮小,梓木依附乔木而生,是谓亲子;花、萼同根而生,同出一枝,是谓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