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瞻洛依言拉弓,庄守白在旁边看着,并不说话,目光如有实质。
“没有准备好,就先不拉弓,”庄守白道,“不要慌,看着箭靶。”
眼前的箭靶从一个虚无的形状变得越来越立体,越来越近,后来程瞻洛仿佛再听不见耳畔的声音,也不去管四周的风吹草动,只看着视野中心的箭靶。
“就是现在!”庄守白说,“松。”
唰!
羽箭脱弦而出,扎在红色的靶心。
“不错,”庄守白道,“找到感觉了吗?记住它。”
“记住了!”程瞻洛抬头对他笑。庄守白顿了一下,也笑起来。
庄戎和李清渚站在远处,看几个孩子在箭位处练习。
天空蔚蓝澄澈,地面一片洁白,几个男孩穿的都是简单的圆领袍,程瞻洛穿了大红斗篷,里头是便于活动的骑装,鲜活极了,成了雪地里的唯一一抹亮色。
她一箭中了靶心,庄守白在她身后,不知说了句什么,程瞻洛就抬起头冲他笑。荆远和庄继白两个在试那把牛角弓,对他们这个年纪还是太沉,庄守白上前虚扶了一把,带着他们做出挽弓射箭的姿势。
庄幼白自己练了好一会,又转过来看哥哥姐姐们,小小一个人忙极了,不是到这边鼓掌就是到那边欢呼。
练了一会,几人收起弓和箭,又捡起地上的雪开始打雪仗。空地上纷纷扬扬,扬起如霰似雾的雪。边打还边笑,雪地上满是快活的笑声。
几个孩子打闹,李清渚和庄守白向来是不管的,总之有庄守白带着,都有分寸。李清渚在远处看了一会,对庄戎道:“养个女儿是不一样。”
“怎么?”
“家里几个小子玩雪,我只管别打起来就行——真打起来了也没事,转头就好了。养个姑娘家真是要操十倍的心,怕着凉,怕晚上手脚发冷,怕影响了葵水……这一会我就想到以后要为她择什么样的夫婿了。”
庄戎一笑:“说是操心,我看乐在其中。”
“那是,”李清渚睨他一眼,“小女郎还是贴心,前些日子还给我拿了个铜手炉来,大小正好。说出门办事时这个好拿,也不至于冻伤了手。家里这几个傻小子没一个想得起来的。”
庄戎就笑着握了她的手,在她耳边说:“再生个姑娘,我看也不晚。”
“去,”李清渚要拍他一下,手却被牢牢抓住了,“一把年纪的人了,羞也不羞?”
两个在这边说话,那头孩子们已经打完了雪仗。庄守白分派庄幼白和程瞻洛去收拾箭靶,剩下几个和他一起扫雪。
这也是家中规矩,每次用完演武场,都必须自行打扫干净,样样都要恢复原状。
箭靶上的箭都要一根一根拔下来,放到箭囊里,以备循环利用,箭靶则整整齐齐放到一边,用防水的油布盖上。程瞻洛和庄幼白将这一切收拾好,满地的雪也扫干净了。
“阿耶,我喜欢玩雪!”庄幼白整个人笑得见牙不见眼,圆滚滚一个往庄戎怀里扑。
“瑞雪兆丰年。”庄戎接住了他,一个字一个字教他说。
虽说是瑞雪兆丰年,冬日里雪太大亦不是好兆头。这场雪来得猛,连下三四天,仍没有止住的迹象,从薄薄一层积雪变成大雪封门,城中房屋也被压垮了不少。
此时已没人顾得上这是明年丰收的好兆头,眼前唯计度过这个严冬。庄戎开了城中粮仓,每日以平价售粮,又分批让人在城中巡逻,不许欺行霸市,尤其不许趁机哄抬粮价。李清渚则在城中设了粥棚,让几个孩子也跟着一起去施粥。
程瞻洛原本觉得自己三年前随家族南渡,已算见识过的人间疾苦,到如今才知道,她见过的远远不够。南渡的路上也有尸骨,但没有见过多少饥民,因为那些饥民远远便被车队的护卫驱散,只有那些彻底走不动的才会躺在路边,或许再也站不起来。
有蓬头跣足,面黄肌瘦的;有在这个季节还只穿一件满是破洞的单衣的;有眼神麻木、走动缓慢的,都排在队伍里,紧盯着散发着热气的粥桶。人很多,但是很安静,因为大部分人都没有精力交谈,只有一双双沉默的眼睛。
程瞻洛打起一碗粥,送到面前粗糙而瘦弱的手里,然后听到了一句恳切的:“多谢小女君。”
那是个怀里抱着孩子的母亲,孩子伸手扒拉着碗沿,母亲却仍坚持着对她行过一礼。
年纪最小的庄幼白都不闹腾了,乖乖按着安排给这边递上一个勺子,给那头跑着拿两个碗,也不用人抱,一直坚持到最后一个排队领粥的人散去。
庄继白和荆远随着庄守白的卫队去城中另一头帮着修缮房屋了,这时才回来,正在粥棚后头同李清渚说话,程瞻洛招呼着庄幼白把手里的物件归位,一道往那边走。
“城中的粮草已不够了,阿耶命人先将大营里的粮草分出一部分来,先顾百姓。”庄守白下了马,肃容道。
庄继白探头看了眼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