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城新近收复,诸事千头万绪,李清渚忙着安排人修葺城墙,收拢流民百姓,时值开春,还要预备下来忙春耕的事。
庄戎和庄守白这次夺了千余匹战马,也要好好养,战马对骑兵极为重要,这也算军务,不能轻易交托给旁人,李清渚实在是忙不过来,将这事交给了庄继白与荆远。这两人在外奔波养马的事,先是规划马场,还有招募人员,调拨草料,忙得人都瘦了一圈。
程瞻洛便留在家,同庄幼白一道读书写字,偶尔也帮着李清渚处理文书,处理外间事宜,军中眷属的安抚走礼,城中修葺与规划都交给她。总之一家人都忙得陀螺也似,没有片刻能停歇。
晚间,一家人终于又坐在一起,吃了一餐饭。
庄守白显见黑了瘦了,颔下冒出绒绒的胡须,一双眼睛还是亮而有神,点漆似的。
庄戎也瘦了些,身上那股金戈铁马的精悍气质更明显了,光是坐在那里,便似一座无坚不摧的山峦。
两人都吃得很多,端起碗来,快得几乎看不清过程,只是喉结轻轻一动,硕大的瓷碗就空了,手边已经各自摞起了七八个海碗。李清渚早备下了一桌家常菜,此时又命人上了一大瓮汤,让两人吃些滋补易克化的。打仗时只能吃干粮,还时常连日奔袭,鏖战动辄一天一夜,饮食很不规律,回到家来,要好好调养。
庄戎和庄守白一人盛了一碗文火炖的羊肉山药红枣汤,拿在手里慢慢地喝,速度慢了些,大家便说起话来。
李清渚看了眼两人,便道:“二月二是错过了,但你们俩这次回家,也该沐洗一番。”
二月二龙抬头,要沐洗、理发,何况两人虽说卫生习惯都不差,但军中条件所限,都糙了好大一圈,回家正好补上。
庄守白应了声是,庄戎道:“就明天吧,过几日怕又要出征,来不及。”
李清渚很关心地问:“前线如何了?”
这事却是说来话长。
这次北伐是早定好的,原本庄戎与建邺说定,他在襄阳,建邺另派一支兵在汝阴,两下在初五一同出兵。攻其不备,出其不意,两处还可照应配合,打胡人一个措手不及。
建邺那支兵,主将是荀道之,荀氏乃本朝顶级膏粱之一,清流久矣,荀道之虽不怎么知兵,但带了不少偏将,倒也按时出征了,胜在出兵时机,倒也顺利攻城略地,只是战损比相较庄戎这一路高了些,也没有那样惊人的赫赫战功。
只要按部就班照着原本的安排来,倒也还好,可荀道之带兵攻下几城,到了彭城后,就驻兵于此,一步也不肯往前走了!
这就要命了。
庄戎这一路士气正高,两下里若是配合好,势如破竹,一路打到洛阳也不是什么难事。但荀道之领着东路兵马停下了,庄戎若攻,就是一垒孤军直冲进敌军腹心,三面迎敌,若是不攻,坐视大好战机流逝,不是庄戎的风格。
庄戎命人往建邺去送信,极陈如今进攻之要,胡人这次惨败之下,士气动摇,接连三部被打散,八太子也被斩首。而八太子是胡虏最钟爱的儿子,原本要传位于他,八太子一死,据说胡人内部人心浮动,隐隐有生乱之势。
原本胡人就不是铁板一块,是由鲜卑、匈奴、羯、羌、猃狁几部联合而成,以鲜卑为首,如今其余几部皆蠢蠢欲动起来。若胡人内部有变乱,正是百年难遇的大好时机!
然而几封急报下来,如泥牛入海,不见回音,只中书省下旨一封,隐晦地说兵祸多险,不宜劳民伤财,若能守住南阳、江淮两地,已然达成了此次北伐的目的,不必再行出兵。
再使人打探,原来是东路的将领出了问题。荀道之是主帅,其下副将与偏将则来自建邺各方,高太后的父亲与堂弟也在军中任了职务。高氏也是武将出身,并非世家,然而是外戚,平素两边互相便看不起彼此,如今出征在外,主将对军务一窍不通,实际做事的都是下面人,待到论功时,两下便冲突起来。
一方说主将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合该论头功,高将军却不是个好相与的,当即呸了一口,大骂道:“那个黄口小儿连前线都没上过,怕是连牛和马都不识得,也配论头功?”
将领之间人心不齐,是出征大忌。
荀氏在仕林中声望很高,世家的声誉也很浓,高家却是权势正盛,有一个高太后戳在朝中垂帘听政,两边谁也压不倒谁,东路大军就停在那里,在争论出结果之前,不可能再往前推进了。
况且如今朝中,大半想法都一致:已经将前线推到了南阳、江淮一带,防守阵线很稳,胡人不会动辄兵临建邺,既然如此,何必再多事?
给西路大军的给养也有半月没发来了,打的是叫庄戎自然退兵的主意。大军新复几座城池,正是百废待兴之际,却没钱没粮,要知道,人是要吃饭的,马也是要吃饭的。
庄戎军务太忙,庄守白这些日子里时常代他写奏折,花样翻新地哭穷,主旨只有一个:给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