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步都踏得很重,横冲直撞的。皇帝的冕服自然是干净的,日日都要换新,但他唇边正挂着一道亮晶晶的涎水,有些流到了领口,被他毫不顾忌地用衣袖一擦。
太后压住微皱的眉心,对他道:“你怎么来了?”
“母后,下朝,玩!”皇帝的声音很大,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
“往日一下朝,陛下就急着找娘娘,今日娘娘召见节度使一家,陛下怕是等不及了。”有跟随的宫人轻声道。
“罢了,”太后说,“起来吧。”
皇帝对这满殿的人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看着太后,也不叫起,直到太后出言,满殿躬身下拜的人这才站立起来。
他进殿时,程瞻洛站得离太后最近,她一站起,皇帝便自然而然地将视线转过来。
皇帝看见程瞻洛,表情很是新奇,指着她啊了一声,接着就要伸手。
“皇帝!”
“陛下!”
几道声音同时传来,有宫人上前,拉住了他的手,但皇帝的身体毕竟是个成年男人,力气足够大,硬是抬起手,指着程瞻洛说:“好看!”
太后的脸色微微一变。
程瞻洛在皇帝要伸手的那一瞬就反应极快地下拜,微微低着头不看皇帝,也不露出正脸,那只金凤钗上衔着的东珠在她皎然的脸侧一晃一晃,投下微微的光晕。
李清渚一伸手,将程瞻洛拉到了后面,庄守白也迅速上前,将程瞻洛护在自己身后,两个人合力,将程瞻洛的身影挡得严严实实。
皇帝很茫然,也很不满,他好不容易被几个宫人合力扭过了身子,原本还想转头,但很快又被墙边的几点光斑吸引了注意力。
窗户半掩着,阳光透过窗格照进来,又被不知谁的宝石首饰反射回墙边,那光斑一闪一闪,绚烂又好看。
皇帝两步跨过去,伸手就抓那光斑,没抓着,又回头看看原本的方向。
刚才那个金灿灿的链子上挂着的珠子也很好看,投射出的光斑是圆滚滚的,为什么母后不让他抓呢?
他搞不懂。
“将陛下先带去含香殿歇息吧。”太后道。
宫人们忙应了是,用玩器将皇帝哄走了,殿内重新安静下来。
太后道:“都坐吧。”
她压下脸色,照旧和众人都寒暄几句,大家都有志一同地忽视了方才皇帝的异常,气氛重新和谐起来。太后又与庄守白、庄继白、荆远和庄幼白逐个说了几句话,赞了声庄戎和李清渚会养孩子,随后就让宫人们将其他人都带到御花园去。
她要与庄戎密谈政事了。
去御花园的一路,李清渚都没有放开程瞻洛的手,一直握得很紧,直到宫人们各自散开,让他们自行游玩,这才放开。
李清渚抚了抚程瞻洛的脸,在她耳边说:“别怕。”
程瞻洛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但还是勉力压下来,对李清渚笑一笑。
“没事。”庄守白走了过来,将程瞻洛头上的金凤钗摘了下来,放进她手里,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
他目力最好,刚才瞧得真切,圣人的视线几乎没往程瞻洛脸上落,手也是直奔着珠子去的,恐怕根本就是奔着这珠钗,那句好看也是说珠钗的,程瞻洛倒白担了个名头,受了惊吓。庄守白拧了下眉,压着怒意,只觉得是这珠钗不好,招了晦气。
但在宫里不好说这话,更不好流露出对圣人的嫌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圣人瞧上谁家女郎都是莫大的福气,哪容得他们说三道四?因此庄守白只说:“太后娘娘赏的东西珍贵,当好生收起来,莫掉在何处了。”
程瞻洛不明其意,但对庄守白几乎是天然的信任,闻言点了下头,将那钗子收进了袖中。
宫中人多眼杂,自然不能放肆玩耍,一家人只是在宫人的引导下随意游览着御花园。
这是座刻意经营了的雅致园林,不乏奇花异石,不知何处传来流水淙淙声,却看不见溪水,程瞻洛还看见两只洁白的鹤在石山上扑闪着翅膀,意态优雅自然。
在曲曲折折的御花园里走了不久,宫人们将他们引到一处亭中歇息,还送上了茶水点心,不过在宫中,恐出恭不雅,众人都只是略沾一沾唇而已。
他们在亭中坐了不多时,忽见前方来了一行人,走得近了,才发现是熟人。
永王妃。
两边各自行礼,永王妃面带和煦的笑意,上前扶起李清渚,道:“都起来吧。也是巧了,我今日领着家里人来给太后请安,不意能遇见你们。当时庄夫人在南阳招待之恩,我至今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