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庆府的北边是皇家殿宇群落,都是元昊称帝前才新修的,距今不过十年。太子寝宫水华殿在边上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面积也不算大。宁令哥没当太子之前就住在这里。两年前他被封为太子后,并没有搬去更奢华的宫殿。“水华”这个名字,还是他哥哥李宁明给起的。“水华”是荷花的别称,取“出淤泥而不染”之意。李宁明性情直率,刚正不阿,他大概希望他的弟弟也能如此。宁令哥比宁明更温和内敛,没那么锋芒毕露,也从未想过要成为太子。可两年前宁明的死,让他不得不承担起继承大统的责任。他从小就爱读史书,研究历朝历代的政局变迁,现在更是在潜心研究各朝律法,特别是大唐律和宋刑律,想以此为借鉴主持编著夏国自己的法典。
他的书房略显凌乱,一张巨大的桌案上堆放着《贞观律》、《宋刑统》这些唐宋法典的印刷版,手边还有一本手抄的册子,封面上写着《答手诏条陈十事——樊文正》。不过此时,他并没有看那些书册,而是盯着一沓书信一样的东西,眉心紧锁。清晨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纸窗照在他的脸上,略显苍白。
“太子殿下,牧北来了。”一个二十几岁,军士打扮的大高个在门口通报道。
“让他直接来我书房吧。”宁令哥头也不抬,似乎早就在等着他的到来。
米禽牧北独自站在水华殿的正厅中,见那个军士出现,便率先开口了:“浪烈兄,忙什么呢?我都等半天了。”
“牧北见谅!”野利浪烈把一只手放在胸前颔首致歉,“我这不是要替太子去凉州做好准备吗?这一出征,估计没有一年半载是回不来了。连大婚都得推迟……”
“你就少操点心吧。”米禽牧北别有意味地笑了笑,“太子呢?”
“哦,他在书房,让你直接过去。”
米禽牧北点点头,便离开正厅,径直向书房而去。
野利浪烈是野利旺荣的儿子,也曾是左厢军的副将。野利旺荣死后,他在左厢军呆得憋屈,干脆就辞了军职,到宁令哥身边给他当亲兵首领。他跟米禽牧北从小就熟识,因为野利遇乞的关系,也算得上是半个兄弟。不过他空练了一身武艺,却不怎么喜欢用脑子,平时跟米禽牧北和宁令哥也聊不到一块儿去。
“给太子殿下请安!”米禽牧北在书房门口欠身行礼。他在宁令哥面前从来不忘礼数。
宁令哥放下手中的书信,打发走门前的侍卫,示意米禽牧北关好门。他这才站起来迎向米禽牧北,开门见山地说道:“果然不出你所料,凉州局势另有隐情。”
“都查到了什么?”米禽牧北问道。
“你自己看吧。”宁令哥把那叠信纸递到米禽牧北手上。
米禽牧北接过来一页一页地读,嘴角不由得泛起冷笑。
这几个月来,他们两人其实一直都在关注凉州的动荡。说来也巧,凉州正是没藏家的老窝。没藏本是凉州吐蕃六谷部的贵族之一,先王李德明攻打六谷部的时候,没藏族倒戈来投,帮助夏军击败六谷部,吞并凉州,没藏自然也成了凉州势力最大的吐蕃家族。后来元昊在凉州设立西凉府监军司,归右厢军管辖,野利遇乞为了稳固军心还在那里驻扎过一年。没藏族长没藏和洛为了讨好野利遇乞,把他不到十五岁的女儿没藏黑云嫁给了野利遇乞当小妾。那是整整十年前的事。后来野利遇乞被杀,没藏家非但没有受到影响,反而因为元昊看上了没藏黑云而更加飞黄腾达。没藏和洛的大儿子没藏宝历到了兴庆府被封为王爷,没藏家在凉州也成为横行一方的霸主。再加上凉州本来就以吐蕃人为主,就算内部发生点什么,元昊和党项大臣们也睁只眼闭只眼。
这年夏秋季节,凉州一代大旱,出现了大面积的饥荒。宁令哥主持赈灾,把救济作为军饷运到凉州,再命西凉府右厢军把军饷分发给灾民。可几个月过去了,灾情并没有减轻,仍有大量平民饿死,或者卖身给贵族成为奴隶。叛军的壮大跟这次饥荒有直接关系,叛军首领斯督伽罗之前就是没藏家的奴隶,是他率先带着跟他一样沦为奴隶的平民逃离,中途又吸收了大量流离失所的灾民。而唃厮啰正是靠粮草救济收买人心。米禽牧北怀疑西凉府有猫腻,但自从野利遇乞死后,右厢军内部已经变得错综复杂,如果他直接问责不但会无功而返,还会打草惊蛇。于是宁令哥暗中派人去民间调查,果然查出了没藏家勾结西凉府都统军颇超贡布私吞赈灾军饷的嫌疑。没藏家族人两百多,然而旱灾期间,他们吞并了大片土地,奴隶数量也增长到两千多人。
本来没藏家有元昊撑腰,这事即便他们上奏举报也无济于事。可没想到没藏宝历竟然自己撞了上来。眼看凉州叛军威胁越来越大,他就想了一招鹬蚌相争,让米禽牧北带着右厢军去跟叛军和青唐耗着,这样既能为没藏家解决燃眉之急,又能削弱右厢军的实力。于是,他主动向元昊提议让米禽牧北去凉州平叛,这也跟元昊的心思不谋而合。
“没藏宝历恐怕做梦也想不到,我们这次大张旗鼓地进军凉州,平叛是假,锄奸是真。”米禽牧北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