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令哥从后苑翻墙逃出天都山别宫,偷了一匹马匆匆赶回兴庆府。
他颠簸在飞驰的马背上,头晕目眩,四肢发软,甚至只能靠拼命抓紧马脖子上的鬃毛才勉强没有摔下来。元昊骇人的惨状,没移芝兰痛心的斥责,都阴魂不散地絮绕着他,像有万千虫蚁咬噬着他的五脏六腑。他从未感到如此恐惧,如此茫然。以前就算有不知所措的时候,也总会有米禽牧北在身边替他拿主意,而现在,身边再也没有那个人。他就像一个被人牵着手在迷雾中行走的孩子,现在那只手不知所踪,他也彻底失去了方向。
他隐隐觉得自己走错了路,大错特错,但错在哪里,什么时候开始错的,他却无法看清。
他只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他稀里糊涂地就让没藏讹庞成了代替米禽牧北为他探路的那个人,孤注一掷,把所有希望都压在了此人身上。
四更时分,宁令哥抵达了黄芦。他被秘密迎进了前院,没藏讹庞赶过来故作关切地问道:“太子殿下,怎么样了?”
令宁哥双腿还在发抖,似乎惊魂未定。他用颤栗的声音答道:“我……我杀了他……”
没藏讹庞后退两步,立刻换上了一副冷酷的面孔,半眯起的眼睛在惨白的月色下闪着阴鸷的光。他大手一挥,下令道:“太子宁令哥弑父谋逆,其罪当诛。给我拿下!”
早就埋伏在院中的皇家亲兵蜂拥而出,将宁令哥团团围住。
宁令哥惊慌地拔出重明剑,怒骂道:“没藏讹庞,你明明答应要助本宫登基,怎可出尔反尔?”
没藏讹庞大笑,“太子殿下真是糊涂了。对我来说,最适合继承皇位的,可不是你啊。”
“可你不是一直都支持本宫,甚至还帮本宫救过牧北?难道……所有这一切,都是你的伪装?”宁令哥越想越感到毛骨悚然,“莫非害死牧北的真凶,其实是你!”
迷雾终于散开,他也终于看清自己犯了多么致命的错误。他以为可以为他探路的人,却反过来在背后捅了他一刀,让他掉入了一个巨大的陷阱,无路可逃。
大梦初觉,却已是万劫不复。
“太子殿下,你其实并不傻,就是太感情用事了。”没藏讹庞看着他惊悟的表情,得意地捻了捻胡须,“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米禽牧北没有死,他逃走了。所以,你这条命,我暂时还得留着,我要用你把他引出来。只有除掉了米禽牧北,我才能高枕无忧。”
“做梦!”宁令哥一边在心里默念着“牧北还活着,太好了”,一边把重明剑举到了颈边,“我错杀父皇,罪该万死!这条命,你休想再拿去害牧北!”
可还没等他发力,身后严阵以待的两名高手便扑上来夺去他手中的剑,将他跪押在地。
“废了他的胳膊,看他还怎么自尽!”没藏讹庞恶狠狠地说道。
咔咔两声,宁令哥的双肩就脱了臼,两只手臂软塌塌地挂在身体的两侧。他痛得蜷起上身,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嘴唇都被咬出了血。
剧痛难忍,而更难忍的是他心中的忧惧。没藏讹庞一定是想拿他作饵引米禽牧北自投罗网,可他哪里知道,以米禽牧北的脾气,他要做的肯定不只是劫狱或劫法场那么简单。到时候,只怕会地动山摇,生灵涂炭,夏将大难临头。
难道我宁令哥真的要成为夏的千古罪人吗?
***
上元节后第二天,因为封山而与世隔绝的凤鸣阁依旧平静,哪怕山外早就天翻地覆风云突变。只是这平静背后笼罩着层层阴云,七斋六人各怀心事,连上元节都没有心情过。他们每日只能焦急地下山打探消息,却又不敢贸然突围,生怕暴露了行踪,连藏身之地都丢掉。
米禽牧北一直没有醒来。不过好在甘露丸帮他吊着命,状况还算稳定,中毒的迹象也在慢慢消退。如果能继续将息调养,活下来应该不成问题。
这日,王宽和薛映照例一大早就下山去探查情况。快到晌午的时候,赵简打了一盆温水,来到厢房替米禽牧北换药。
他的伤口恢复得很快,已经不再出血了。赵简搬来圆凳坐在床边,帮他解开绷带,小心翼翼地清洗涂药,又沿着他的左胸缠上一条干净的纱带。他上身没穿衣服,裸露的皮肤泛着冷白的光,虽然肌肉松弛,胸腹的线条却依然遒劲。赵简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沿着那线条怜惜地抚摸。
就在这时,米禽牧北微微启唇轻喘了两下,细长的睫毛随着眼皮快速地颤动起来。
赵简赶紧替他盖上被子,柔声唤道:“牧北,牧北……”
米禽牧北缓缓睁开了眼睛。待眼神聚焦之后,他努力地勾起嘴角,虚弱地应道:“阿简。”
“你终于醒了!”赵简露出了笑容。她赶紧从茶桌上倒来一杯温茶,“喝口水吧。”接着便扶起他的头颈让他抿了几口。
“这是在……凤鸣阁?”米禽牧北朝四周望了一眼,“我们还在贺兰山?给太子报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