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涯略有点紧张地坐在一个老式黑沙发上,沙发是那种最普通最老式的办公沙发,两边带平整光滑的长方形扶手,方便人放茶杯之类的物件。窗外天空有点阴沉,好像要下雨。环顾屋子,陈设十分简单,一张办公桌,一个带靠背木椅,一个文件柜,一个矮柜,还有自己坐的这个沙发,就没别的家具了。虽说这里是全国经济最发达的乡镇,老百姓家家盖别墅开大奔,富得流油,但负责当地环境治理的这家企业大楼看上去却十分简朴,破旧的办公大楼,水磨石地板,八十年代的家具,连个饮水机都没有,还用热水瓶去开水房打水,和外面完全是两个世界,海涯都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有一种穿越二十年的感觉。但整幢大楼的角角落落打扫得十分干净。大门口放着一株茂密的鸭爪木树,枝繁叶茂,增添了一丝生气。
海涯低头看看自己灰色的卫衣和黑面布鞋,感觉自己这身打扮和眼前这个环境还真是很协调,暗暗庆幸自己没有穿高跟鞋和鲜亮的裙子,也没有化妆,素面朝天。若精心打扮一番,花枝招展,在这样的环境里反而像个跳梁小丑。海涯在沙发上坐了将近一个小时,觉得屁股都有点坐麻了,她站起来出去上个厕所,虽然等了这么久,但她一点也不烦躁,情绪镇定。要是一年前,无论是谁,哪怕是亲爹,她都不会耐心等这么久。对老板她可以随便说No,若是哪个男的让她等了三分钟,立马走人拉黑,再也不会理睬。她无所谓,年轻漂亮,有大把的追求者,这个人生阶段最不缺的就是机会,工作不开心就换,朋友一言不合就断绝来往。自己每天上班就是敲敲电脑,给领导送文件收文件发文件,下了班和几个白富美小姐妹流连往返在各种饭店、酒吧、KTV、商场、美容院。每天三个点:不为钱发愁一点点;如何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点点;去哪里玩开心一点点。人生好不潇洒快活,年年岁岁无忧无虑没心没肺。这样花团锦簇不知油盐柴米不知家国为何物,有头无脑的日子过了五年,老天爷总算看不下去了,命运之手终于出手了,猝不及防给海涯狠狠一巴掌,打得人生翻天覆地。
海涯今天铁了心要等到自己等的人,哪怕等到天黑也要等。她今早五点起床,坐了三个小时的公交车,转了好几趟车,才找到这个地方。没想到八点赶到令天林办公室,房门紧闭。她看对面办公室有人,于是跟那人说她是和令总约好的早上见面,但令总办公室没人,自己没有他的手机号码,能不能给个令总的手机号码。那位胖胖的大哥看海涯一个小姑娘穿着朴素,风尘仆仆,对人有礼貌,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这样子自己要是说怀疑都有点不好意思,不假思索就把令天林的手机号码给了海涯。海涯拨通了令天林的手机,手机那端是一个年轻的声音,听上去是同龄人。海涯报上自己的公司和来意,没想到令天林一听非常感兴趣,十分热情地叫海涯等他一下,他说自己早上在区里开会,结束后就赶回来。挂了电话一分钟之后,对门的胖大哥拿着一串钥匙走过来把令总的办公室门打开,请海涯到里面坐着,并给海涯沏了一杯茶。应该是令天林特地吩咐的,海涯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房间里很静,只有墙上的挂钟发出嘀嘀嗒嗒的声音。海涯没想到第一次拜访令天林如此友好。这三个月起早摸黑跑客户,风吹日晒,鞋子都磨破了一双,十家有七家吃闭门羹,另外三家态度不冷不热,客客气气又不失礼貌,这种跟吃闭门羹也没啥区别。令天林的态度让她隐约看到了希望,所以今天必须等到令天林的出现,哪怕把沙发坐穿也要等。终于,楼道里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海涯直觉是令天林来了,她下意识地站起来,面对门口。果然,门口出现了一个身影,瘦削得像木棍一样的身体上方顶着一个大大的脑袋,面孔白皙,瞳孔晶黑发光,额头向前凸出,厚厚的头发蓬松散乱着,像个草帽扣在头上,鼻梁上架着一副眼睛,嘴唇外翻。这相貌真让人过目难忘。都是年轻人,沟通起来比较顺畅,加上令天林是个干脆利落、雷厉风行的人,用了半个小时,就把彼此的需求和情况搞清楚了,他对海涯公司的产品很感兴趣,留下了产品资料,表示会进一步了解和联系。海涯感觉这行收获颇丰,这三个月好像在一个迷宫里,转来转去找不到出口,但她不气馁不焦躁,坚持不懈,现在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走出大楼时她抬头望了望令天林的办公室窗口,心里大喊一声‘‘yes!’’
由于早上起得太早,没吃早饭,又等了令天林一上午,午饭也错过了,在回家的公交车上,海涯又累又饿,没多久就睡着了。突然,一阵剧烈的撞击把海涯震醒了,接着感觉整个大地翻了过来,又伴着一阵阵巨响,耳边充斥着尖叫和哭喊。海涯本能地护住头,身体像个橡皮球在不同的硬物之间撞来撞去,时不时有东西砸在身上,水杯、包、食物、雨伞、电脑、书本、金属片、玻璃、什么都有,海涯大脑一片空白,已经感觉不到身上哪里疼痛了,什么都无法思考,唯一的念头就是盼着公交车赶紧停下来,不要再翻滚。突然哐啷一声巨响,整个车厢停止了翻滚,四轮朝天,人们开始向外逃离,车窗玻璃在翻滚撞击时都碎裂了,司机大喊一声:“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