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初平元年一同降临雒阳的,是新一轮大屠.杀。
从前的董相国虽然也爱杀戮,但总还记得给彼此留些余地。那些不幸死在董相国刀下的亡魂大多是平民百姓,因而并没有惹得贵人们大规模抗议;当然也有少数公卿贵族被剥夺了性命,可那也只能怪他们太过富有、太过高傲罢了。然而此次的屠.杀不同,董相国被彻底激怒了,那么谁都别想欢欢喜喜迎接新年的到来。
董相国的屠刀很锋利,董相国的眼神却很委屈。
他无论如何也搞不明白这些士人的想法:
与他横刀对峙的袁本初不仅没有被追究责任,反而还被他给封了渤海太守;平日里只会空谈经书的士人们不仅没有被革去官职,反而被他擢用升迁、封官加爵;那些他所亲爱之人“并不处显职,但将校而已”。可他们是怎么报答他的呢?他们享用着他给予的封赏,骗取了他的信任,在离开雒阳至各州郡上任以后,竟然阴结为盟、大肆征兵、商议“讨董”!
一场滔天怒火席卷了整个雒阳城。
漫天飞雪,义兵们被西凉军拿鞭子驱赶着,沉默地走向行刑处。他们的脸上显出惶恐,身上的单衣血迹斑斑,蜿蜒着在雪地上留下长长的红痕。
董相国给他们制定的死法很不痛快,但很温暖。
小吏们按照一位西凉将军的吩咐,将从各个屠户铺子里征集来的猪膏涂满布匹。
这样雪白的猪膏用来做饭该有多美味?这样平整的布匹用来裁衣该有多熨贴?为何要用猪膏涂抹布匹?董相国究竟要如何处死这些俘虏?
浸润了猪膏的布匹在阳光下显得油光水滑,油脂的香味亦充盈空气,围观群众们暂时抛开疑惑,情不自禁地咽咽口水。
义兵们亦抬起了头,他们那伤痕累累的脸上露出茫然,继而是惊异。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多的猪膏,在他们贫瘠的认知中,猪膏是只有在年节时才会被小心挖出一勺的珍贵物什,妇人们将它掺在清汤寡水的饭菜中,以此犒劳他们连日里的辛勤……那些惊异的眼神随着小吏们的动作悉数转为惊恐,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身居高位的董相国也深谙庖厨之事。然而董相国的烹饪方法与常人相悖——他爱用些稀奇罕见的食材,譬如一群“谋逆之徒”做主菜。
火光裹挟着猪膏布匹,从义兵的双脚开始烧起,接着是他们的双腿、肚腹、胸膛、脖颈,那些尚且跳动着思想的头颅在烈焰中挣扎呜咽,又被烈焰尽数吞噬。
承载着不甘的灰烬被冷风吹散了,浸满了苦难的血痕也被白雪遮掩,行刑处被收拾妥当,微笑着迎接下一位“穷凶极恶之徒”。
城门校尉伍琼、督军校尉周珌、豫州从事李延……数不清的“穷凶极恶之徒”被施以种种死刑,董相国不间断地品尝着味道奇异的肉糜,品尝着腥气十足的醇酒。然而他们的血食未能如董相国所愿那般抵挡住各郡义兵的步伐,相反,他们用自己的亡灵为义兵们指引前路,使得讨董联盟愈发接近雒阳城。
“天道易兮我何艰!弃万乘兮退守蕃。逆臣见迫兮命不延,逝将去汝兮适幽玄!”
悲歌随着弘农王被鸩杀的消息一同发往各州郡,内里漆黑的酒爵被一道阴翳的眼神盯住,又在回声传来之际被这位愤怒的老人高高举起。碎裂声打破满堂寂静,董相国将目光投向远处煊赫的门扉,一字一句说道,“太傅袁隗与反贼绍等同列,包藏祸心,谋欲祸乱……依令,捕其宗族,尽皆斩首!”
雪下得更大了。
这样的天气里,他本该裹上狐裘,手捧一盏热茶,淡然而体面地坐在庭院里,与三两友人一同观雪吟诗才对。
一道带着劲风的鞭子抽打在他身上,将袁隗从不着边际的幻想中撕扯回现实,这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十分不体面地跌落在雪地里。手握皮鞭的西凉兵大声嚷嚷着,脏污的话语伴随潺潺的鲜血一同流入洁白,袁隗怔愣片刻,费力地直起腰身。
他将背挺得笔直,但他并非坚韧的宝剑,他是一把拉满的弓,弓弦绷得极紧,弓身却没有架上箭矢,因而当他终于撑不下去,不得已露出疲态时,这把弓便会无可避免地走向毁灭。
女眷们低低呜咽起来,儿孙们颤颤地缩成一团,锃亮的大刀泛着寒意,直直地朝他脖颈处砍去,袁隗最后望了望灰蒙的天际,闭上了眼睛。
他后悔了吗?
一滴泪水滑过他的脸颊,无声地融进白雪之中。
他后悔了吧。
然而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谈道笙冷眼旁观那颗白首落地,喷涌的血花与飞雪一同迸溅,她后退一步躲开,转身离开了这里。
讨董的军队不会因为袁隗的死而停下,董相国的怒意也没有因此而平息。他仍旧在愤怒,但怒意并没有全然占据他的脑海,关东联军势大,他不能将自己置于死地。
董卓在舆图上丈量片刻,终于找出了安定之所——长安。
长安乃古都城所在,城楼高耸,城墙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