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的味道是古怪、难喝的,却把人拉回现实中。仿佛灵魂在外面游荡了一圈,又回到了身体之内。
挂在檐下的一对鹦鹉叽叽喳喳地叫着,将这秋光裁得支离破碎。潇湘谢过小珑,去看它们的食缸。
添食时,潇湘下意识地想:她和这两只鹦鹉,在姜去寒心中有区别么?
姜去寒一直说着“喜欢”,但更像把她当成私有物。依她看,姜去寒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喜欢。若跟姜去寒坦白她不喜欢他和江笠中的任何一个,姜去寒一定会变得更作、更让人讨厌。
想起往昔在善行院贫穷而快乐的日子,比起很可能在暗门被姜去寒关到死但衣食无忧的现在,她还是觉得在善行院自由自在地活着好。
“莫想太多。”小珑一直未走,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没有太多的表情,语气却少见地柔和了许多。潇湘知道她是在提醒自己的肝郁,便笑了笑,点点头。
她闭上眼睛,努力把大脑放空。但种种念头依旧层出不穷,将她的心挤得满满当当,无有一丝空闲。
如果她现在死了,下辈子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潇湘忽然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很久之前,她还在无住寺听学,那天慧慈大师结束了一场超度念诵,闲谈几句,偶然听大师说起死前的一念至关重要。
如今,潇湘检省自心,突然发现其中充满了连她此前都未能发现的痛苦和迷茫。
而她不想怀着怨恨死去。
……这是没有结果的胡思乱想,潇湘发了会儿呆,又去屋里收拾东西。
日复一日,已是秋末。
她总觉得自己一下子老了十几岁。那些在善行院时未曾体现的岁月忽然缠绕了上来,让她感到疲累。
山上冷得早,几场严霜过后,各个山头就披了一层白雪。院子里的草木早已枯黄凋落,只剩松竹梅桂等耐寒的植物仍旧青绿,沉沉地压在雪下。又过了几日,人人都换上厚衣裳,看着便热闹许多。
姜去寒体质较弱,格外怕冷,屋子里早已暖暖地烧着炭火、熏上了清心醒脑的香。书房新装了稀有的琉璃窗,映着雪光,格外明亮,又略显冷清。
姜去寒埋头苦读了一会儿,放下手里的书卷,走到门口,将厚厚的门帘拨开一条细缝,望向外面。忽而眼前一亮,潇湘正提着食盒,和小珑一道从院门处走来。这天她穿了姜门主赐予的红衣裳,在雪中格外鲜明,却披着一领旧斗篷,十分煞风景。
兜帽下,她的半张脸不时转向小珑,淡色的唇微微一弯,应该是在说什么有趣的事情。
她的生命力好像彻底地被这样的生活压倒了,姜去寒想。但她不应该是这样——至少不应该是这样顺从平和的样子。
他心中忽然产生了某种违和感,想看到她和以前一样和他闹腾,哪怕打一架也没关系。只要不是这样就好。
两个女孩走到堂前,便分道而行。潇湘提着食盒进得书房,带着一身凛冽的雪气。她把食盒放在桌上,解下斗篷,将上面未化的雪抖落门外,挂在一旁的架子上。
一转身,姜去寒已经来到她身后。他走路悄然无声,以潇湘竟然没听出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冷不冷?”姜去寒柔软的掌心贴上她冰冷的脸颊。他很开心和她演互相关心的戏。
潇湘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把他的手拿下来,转身收拾桌子。那些字纸、书籍被她分类拿走,吃过饭,又原样拿回来、铺开。她做得悄无声息,姜去寒甚至没有找到什么和她说话的机会。
两人都明白,一有机会,潇湘就会想办法离开,而姜去寒也必然会令人尽力围追堵截。现在没到那个地步,也就互相虚与委蛇着。
她不再和他对着干,姜去寒感觉很是没劲。
“小姬,你怎么样才肯喜欢我?”喝茶时,他站在潇湘的立场上自问。
他又模拟潇湘的日常态度回答:“喜欢你太累了,我不想喜欢你。你读书不行,弱不禁风,除了长得好看和脑子聪明一点,还有什么?”
“那清梨呢?”姜去寒忽地涨红了脸,同自己争辩道,“他进学比我晚,读书比我还差;身体还没我好——他先前可没有‘谶’这种麻烦东西拖累,你怎么不说他?”
“他可没问我这种无聊问题。”心中模拟的潇湘答道。
倒是她的风格。姜去寒失笑。
姜去寒中午要小睡一会儿,潇湘收拾过餐具,提了食盒准备出去。
“等等。”姜去寒忽道。潇湘回头时,他已经拿了斗篷,笨手笨脚地系在她肩上。
潇湘看着他,等着他突然来个绞杀。
姜去寒一双黑眸静静望着她,忽而弯下腰,在她鬓边轻轻吻了一下,笑道:
“去吧,莫要受了风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