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长辈,任贞难得地表现出了一丝顺伏之态。
没有装饰,也没有留任何长指甲的素手越过桌面,指尖勾起任贞的下巴,端详片刻,颔首道:“像,像得很。”
她审视并衡量着任贞。
这个年轻人清秀的眉目五官像极了阔别已久的初恋,唯有那一道淡淡的疤痕和一双透着杀过人的死气的眸子昭示着两个人的不同。
那张蛾眉月般冷峻不可捉摸的面孔离近了些,任贞下意识地微微睁大眼睛,心脏失却了平稳。
孤女寡男共处一室,莫非自己会在今夜失贞?!
冒出这个可怕的猜测时,任贞手脚冰凉发软。对方是长辈,他有些紧张,暗暗祈祷不会往坏的方向发展。
他的猜测不无道理。有那么一瞬间,姜门主真的生出过“把他娶(注:风芜城此字为异形,取+男)回暗门”的想法。
如果没能和初恋终成眷属,那么娶他的儿子也不错。
她静静地审视着这个年轻人,心开始一点点地动摇。
“您说笑了。”任贞紧张得嗓音发抖,整个人都在发麻。他终于知道心中莫名的危机感来自何处——姜门主是风芜城的女人,她的眼中有欣赏,有赞叹,唯独没有痴迷。在风芜城女人的眼中,男人只是附属的财物。而她们是财物的拥有者,也永远不会像城外诸地的女子一般柔弱依附。
“对我,你不好奇吗?”放开了几乎抖如筛糠的年轻人,她的声音平淡得像是没有什么事情能在她心中掀起波澜。
但有人知道,她不是。
“门主。”时坞向前半步,拱手轻声提醒。
他敏锐地嗅出姜门主和这个年轻人之间的氛围不太对,虽然他还看不明白。
“你愿意——”愿意到我的身边来侍奉我吗?
“门主!”时坞焦急地微微提高了声音。
“你先出去,时坞。我和任真有话要谈。”姜门主淡而冷地看了他一眼。
纵使有千般不愿,她既然发了话,时坞也不得不离开室内,并且平静地带上了门。
任贞心下绝望,但时坞出去得太快了,他没来得及阻止,只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听姜门主说话。
也是奇妙,不知为何,时坞出去之后,她心中那点摇曳不停的火焰也平静了下来,方才的所思所想瞬间消散。她用新的目光审视着任贞,端起凉的茶盏,换了种语气问道:“你愿意为我做事吗?”
“什么?”
“我希望你为我做事。”她重复了一遍。
任贞善解人意地抓住了重点,小声重复道:“为您?”
姜门主放低了声音:“对,为我。我不逼你,但你——”
她皱起眉,似乎是因为这粗劣的茶味儿难以下咽,又似乎是有所不满:“最好不要透露给任何人。”
“为我做事,你会拥有一片很大的土地,这片土地上的一切,你说了算。只要你……”她凑了过去,贴在他的耳边轻声细语。
窗纸上的影子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小,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旷远的戈壁上,夏夜的风已经变冷,时坞抱着刀,独自在外面的石榴树下站了一夜。
夜空万里,流星如织。
次日一早,时坞早早地候在门口。姜门主开门出来时,他复杂的目光望向她的身后。
任贞不在她的身后相送,似乎还没起床。
——哼,这种娇花一样的年轻人。
“您昨晚谈(shui)得好吗?”不屑之余,他面带笑容,礼貌地问候。
姜门主冷漠地瞄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带着暗门标记的马车驶向南方。
“即使再像,毕竟不是他。”某个瞬间,时坞听到车厢里传来一声轻叹。
暗自咬牙切齿。
任贞和姜门主这一段隐秘的会谈,终究不为人知。
在这之后,他得到了合理稳妥的神秘助力,做什么都奇妙地顺风顺水。他得到了一些仙门世家的典籍,同时渐渐地将整个沙柳镇构筑为自己的地盘。因为推进的速度和时世的情况过于契合,众人纵然有所猜测,也猜不出个一二三。
相对地,他容忍了暗门的探子在沙柳堡活动。既在重要的关节处打击警告对方,也给予对方一定程度的活动自由。
于是,暗门和沙柳堡就这样在互斥中半合作地相处了数十年。
但暗门已经倾覆,接下来,他是否要做些什么呢?
头痛缓和一点之后,任贞无比清楚地意识到,那一晚的约定,是生效的时候了。
姜门主,看似有一点温和可亲的、月相一样的女人。他深知她的峻厉和残酷。这样的人,在江湖中即使不是正道豪杰,也当为一代枭雄。
但就这样轻易如落花流水一般地逝去了,令人不可置信。
这便是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