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另一个方向,同样坐在车里,一言不发的沈未。
正午将午的街道,正是一天中暑气最盛的时候,高温一刻不怠地与乌云较量着;柴闷的空气加上树梢间此起彼伏的蝉鸣,搅得人心都是乱的。
沈未索性关了车窗,视线一闪一闪地“数”着路边急速后退着的行道树。
“刚才是怎么了?”奚壬握着方向盘,头也没回地问道。
沈未早就忘了刚刚数到了第几棵,正巧有机会听清奚壬的问题:“没什么,打个架而已。”
他的回答轻描淡写得有些可笑。
奚壬提了提嘴角,面露不屑:“哼,打架?我只看见你挨了打,怎么没见你还手呢?”她的语气戏谑又带着讥讽,“你可别用因为身上的伤,或者因为迦同也在这类幼稚的话来敷衍我。”她的视线经过沈未缠着绷带的手臂,最终停在了他脸上。
沈未的眼睛却仿佛暗久了突然见到强光一般,敏锐地把视线躲到了一旁;抬起的右手半握成拳,轻轻揉着还在隐隐作痛的嘴角——刚刚被钟原拿拳头“招呼”过的地方,已经微微泛起一晕粉红。
奚壬看出他的闪躲,便没再逼问下去,直接转了话题:“突然之间,那个钟原是怎么了?听说前几天昭河桥上出了事故,死的是元盏的人,不会是因为这个吧?”
听到这话,沈未马上开口反驳:“在你看来,钟原是那种不会控制情绪的人吗?”见奚壬不回答,他又抬手若无其事地理了理左臂上挽起的衣袖:“他去了晏南,去了清泉镇。”
他也不知道这样毫无根据联想到的“原因”到底对不对,可是,明摆着的就只有这一种可能。
奚壬和余知予一样,同样在沈未身边待了八年之久;只一点跟余知予不同:奚壬几乎知道所有沈未的过去,包括他不想旁人知道的那些。
如果当初她和沈未一同经历的那些只是状况外无心的巧合,那么现在这些一起死守住过去也算是一种巧合——并不是“你爱我,我爱你”的那种巧合,而是“不再爱,忘了爱”的那种巧合。
“那他是知道了?”奚壬恍然大悟,语气开始郑重起来。
沈未没有回答,抬手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一个小公园:“你在前面那里把我放下就行,我想下去走走。”
奚壬缓缓停了车,沈未拉开车门之前,她又忍不住追问道:“这么说,知予也可能知道了?”
沈未停下打开车门的动作,要走的姿势却没变;略顿了顿,才开了口:“不会的,钟原不会让她知道的,否则,刚才他不至于对我发那么大的火。”他又转头:“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呆一会。”
“万一到最后她还是都知道了呢?”奚壬紧跟着跳下车,“即便关于那场车祸的所有证据都被毁掉了,若她有心查你,钟原那里绝不是唯一的方法。到那时候,你打算怎么面对她?”
她的假设在沈未听来虽说有些突兀的怪异,但是却十分合理。
“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无论她怎样对我我都接受,”沈未的视线洒向远处,“你知道的,这本来就是我欠她的……”他又叹了口气:“快下雨了,你回去吧。”
说完,转身朝公园内里走去。
他的释怀从得知钟原只身去了清泉镇的那一天开始生根发芽,他清楚,这么多年来数着愧疚过日子的人远不止他一个——
如果八年前,自己没有在翻新老宅时碰到那个人,也就根本不会知道那段被自己曲解的“往事”背后的真相;而也是在那一天,他瞬间明白了当年母亲带着自己背井离乡的原因:这个普通到骨子里的女人,用尽一生都在教导他感恩与自强;还有那个一直被她珍视的,父亲的那个宏大的梦想。
奚壬目送沈未沉重的背影消失在一片蓊郁中,忽然开始有些莫名的心疼:她理解这种忘我的付出。可是这样的付出,却总是会叫人痛的喊不出声音来。
许菱送钟原来的地方,是尧市体育广场内的足球练习场——迦异出事之后,钟原便成了这里的常客。
足球是迦异最大的也是唯一的爱好,可钟原作为兄长,亲自到场来看他踢球的次数却少得可怜。
果然这世间有太多失去了才觉得无法挽回的遗憾,直到干成心口的一道伤,放肆地迟迟不肯愈合。
糟糕的天气似乎也压抑了人们的运动神经,足球场上空空荡荡,顺带着连看台上也是安安静静的。
钟原端正的坐在看台上,视线漫无目的地在绿茵场上游走,想像着那个熟悉却模糊着的身影在上面奔跑着的样子;想着想着,居然好像真的看到迦异大汗淋漓地对着自己笑开的样子。
钟原一时恍惚了起来,竟对着面前浑浊的空气,干干地傻笑了起来。
乌云顺着一上午积聚的趋势奋力压着,越压越低,终于挤出了雨来;密集的雨链滂沱而下,沿着看台上方的顶棚,在钟原面前织出一张水晶锦缎般剔透的水幕来。
他仍坐在那排橙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