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季绾先给自己泡了杯菊花茶、整了两块低脂高蛋白饼干,广告上说是健身的黄金伴侣,过五分钟打开保温杯扔掉茶包,把这缸茶晾晾。
莉迪亚勒令苏凡不许再给他买甜食,苏凡一向在莉迪亚面前势弱,被训斥几句也不敢回嘴。
于是苏凡给老板找了一堆健身视频,又去超市买了些低脂无糖味道寡淡如筛糠的蛋白饼干,致力于培养季绾健康的生活方式。
莉迪亚对此非常上心,虽然只是工作助理,却常常对苏凡的工作内容横加干涉,她对苏凡如此威胁道:季绾的身心状态直接影响他的事业状态,而季绾的事业状态直接影响她自己的前程,她决不允许任何人影响自己的前程,连季绾本人也不能,她是个强悍的工作助理。
苏凡敢怒不敢言,他是个中东裔二代移民,虽然在音乐和游戏的品味方面比美国人还要美国人,可他没有话语权。他早就被生活折腾得没了脾气。
柴米油盐,欠债还钱。苏凡当然深谙其理,想着家里浴室的花洒该修了,瓷砖缝也该填填玻璃胶了,母亲给他定了亲事,可男不情女不愿,女方嫌弃他混迹娱乐圈,即使只是个私人助理,而他自己最近心有所属,无意他人。
可他们阿拉伯人,从摩西分海开始就没能主宰过自己的命运,生前归属父母,死后归属安拉,隔壁那个叫麦吉·哈桑的印度人,自从与父母说过热衷于去西餐厅吃惠灵顿牛排,他父母就再也没认过这个儿子。
他要怎么与母亲说自己爱上了一个男人呢?他那摇摆不定的性取向啊。
苏凡缓缓叹口气,把三包卫生棉和一瓶苏格兰威士忌塞进莉迪亚的柜子,然后拿起她桌子上一大本又厚又重贴满了各色便签的剧本,右手拎过熨烫好的西服外套和那包波旁咖啡豆,往老板的办公室行去。
莉迪亚请了一天假,据说是去办理远在亚利桑那州的表姑的遗产继承手续了。不多不少刚刚够付莉迪亚那套小公寓的尾款。至于她在亚利桑那遇到的那桩离奇的事件,就是后话了。
“老板,剧本。”苏凡把剧本放到季绾的玻璃桌面上,“莉迪亚说上次您修改过的机位图已经录进电脑做了模拟,只剩粉色标签的这部分需要修改。”
季绾啜了口茶,味道有点冲,还有些烫口,他龇牙咧嘴地缓了缓:“好。”
苏凡拎着西服挂到门后的挂钩上:“上午十点和下午三点您分别和汉斯·季默先生与姜一白小姐有约,衣服已经烫过了。”
季绾的眉毛抬高了一个弧度:“汉斯·季默?之前不是说他没有档期吗?那部电影黄了?”
“根据莉迪亚昨晚跟我说的,以及THR和帝国杂志的消息,应该是阿联酋那边的电影制片人请季默吃龙虾肉,但他是犹太人。”犹太人吃不得有壳的海产。
“哦。”季绾往椅背上一靠,捏了块饼干,碎屑掉了一桌面,只好无奈放下,“听说那位阿联酋王子想拍一部‘巨作’。”
“拉蒙。”季绾罕见地喊了他的名字,苏凡眉心一跳,看向老板的脸庞,剑眉星目,棱角分明,几丝额发垂到睫毛上,他感到自己的血压在飙升,“你订婚了。”
“我……”苏凡垂头将视线停留在戒指上,舔舔嘴唇,喉中干涩,“这不是……”
“恭喜。”季绾眨眨眼,笑道,“到时候给你一个大红包,婚礼在什么时候?”
苏凡沉默了一下:“这是我母亲安排的,你知道的,我们的婚事很难有自己做主的权力。”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季绾懂了,“我没有立场去置喙你的私事,但是希望,你能幸福,不管是什么情况下。”
“谢谢。”苏凡决定下午给老板买块拿破仑酥。
季绾打开粉色标签的内页,下面压着一沓机位图,需要修改的内容就是这最后第二场戏。由于这部电影选择用胶片拍摄,会有机位重合,所以产生了一个片比的问题,这场戏开头就需要拍一个全景备用。胶片时代的电影大多稳重、机位规矩,谨慎且精巧 ,如今依旧这么拍戏的导演已经不多。
选用胶片势必会导致成本成倍增加,季绾不肯妥协,于是柯布只好极力在柯达公司与派拉蒙预算部门之间扯皮斡旋,就差打个算盘珠子一项一项核算成本,精算师被逼得掉了一地头发。
最终被砍掉的项目是剧组在工作日提供的免费下午茶和三明治,现在又添了一样——服装总监的薪水,改由季绾自掏腰包。
其实导演这份工作,并没有很多人想得那么风光霁月,大多数时候很枯燥也很繁琐,不停地改剧本、改机位图、改分镜,上要同投资人画大饼、下要和合作商装孙子,辛辛苦苦好几载,结局很大可能是打水漂。没有任何导演能保证自己永不失手,常常会出现剧本、执行、演员、后期都是对的,可偏偏结果错了的状况。
干一行有一行的苦啊。季绾心里喟叹。
看的是英格玛·伯格曼,拍出来就是《宝马小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