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叙事分为两大体系,戏剧体和史诗体,前者多是叙事,后者善于陈情,《1916》的剧本就属于史诗体,并不聚焦于某位突出的士兵或将领,而是这场地狱惨案中的众生相。
描世间百态、绘众生苦相,让哀愁与怅然如河流涓涓不绝地流淌在幕布上,是季绾的拿手好戏。煽情并不难拍,难的是打动人的同时做到不刻意,含蓄而克制。
「临时办公室内。早上八点。晨光微曦。
将军在办公桌前方焦灼地踱步,桌上是一张详细的地图,右侧摆着一杯冷透的茶,脚步声让人焦虑,窗外一连串鸟儿飞过的声音。
斯坦利少校闯进来,立正敬礼:报告!将军,选举结果出来了,大卫·劳埃德·乔治大臣当选了。
将军叹口气,整个人摔进座椅,双手撑在办公桌上,抱住头,呢喃:我们输了……」
季绾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拿起钢笔,思忖了一会儿,划掉最后一行,改成:「将军缓缓走到桌后,坐进椅子,双手撑在办公桌上,抱住头,摸了摸后脑勺,一言未发。」
这场戏单独成段,也不需要过多剪辑,因而属于长镜头段落,把握好整体调度即可。
首先可以来一个大全景镜头交代空间环境,光线可以直接利用太阳光,只不过天光需要等好时机,可遇不可求。阳光从窗外斜倾洒入房间,照着办公桌后方的挂画,把整个空间一分为二,前方是将军在踱步,镜头从窗户摇至挂画,然后向后拉伸,形成全景。
一般情况下,有外人进入封闭空间并说话,常规可以用正反打镜头,切镜头到房间门口,表现士兵的闯入,再把镜头切回将军,给一个反应镜头,这是最稳妥的学院拍法。
但季绾想的是,使用连续的只给将军一个人反应的长镜头,用斯坦尼康绕到士兵身后,台词结束后用固定镜头表现人物的崩溃。全程只用调度,不用蒙太奇。
等季绾从机位图中抽身,菊花茶已经凉透了,只余满嘴苦涩,心有感慨,季绾轻声念了几句诗,“我梦见我住在大理石的殿堂,公侯臣仆侍立在两旁,在济济一堂的众人当中,我是他们的骄傲和希望。我的财富多得数不清,我可以夸耀高贵的门庭,但我最高兴的还是梦想,你爱我一如既往。”
这是《1916》末尾,那位将军在白发苍苍的年老之时吟诵的诗句,它来自詹姆斯·乔伊斯的《泥土》。
做人物年老的特效是很麻烦的事,需要至少提前一年做预研,整个特效过程将贯穿始终,实体道具也要提前制作。一些镜头在开拍之前要做一个简易的CG版,甚至整部片子做完内部试片后部分镜头还要返工。
办公室门口的秘书阿姨打电话进来,告诉他汉斯·季默先生到了。
季绾起身,给坐水壶烧水、给季默开门,他请对方在紫红色的会客沙发上坐下,从橡木柜上端下两只景德镇的冰瓷茶器、茶壶和一罐茶叶。
季默先生的眼睛四处乱飞,他是第一次来季绾的办公室,坐下抬头便能看到墙上的印象派挂画,是约翰·辛格·萨金特的《酒杯》的复制品。
烧水壶起了哨,季绾倒了些奶油伯爵红茶进壶,冲水闷茶,然后给双方各倒了一杯,琥珀色透亮的液体表面反射着顶光,一片银亮。
“导演,你的杯子很有趣,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纹路。”
“这叫冰裂纹,产地在中国景德镇,你喜欢我可以送你一套。”季绾端起茶杯,嗅到薄雾般的茶香,伯爵奶油茶不名贵,却极招人喜欢,待客或消遣,都很适宜,“听说最近你的档期空出来了,有没有兴趣来参与我的项目?”
季默也跟着喝茶,鲸吞一大口,咂咂嘴道:“我看了你的剧本,还同米兰达·道尔打过电话,我们聊了聊。”
“你们聊了什么?”
瓷杯咔哒一声轻轻磕在桌面上,季默很严肃:“我和她说,''剧本没有第三幕''。”
“是的,它几乎没有起承转合,因为整部电影都是第三幕。所以……”
“所以,这意味着,这是部实验电影。”季默接过话,“而实验电影通常在票房上得不到保障,但是……”
“但是,我是季绾,我不是别的什么导演,我就是票房保障。”汉斯·季默和普通的音乐总监行事风格大有不同,他有自己的公司,和特定导演或者制片人合作时,会不拿报酬而直接参与票房分红,“就算失败了,很大概率你依然可以拿一座奥斯卡。”
“哈!”季默大笑一声,“哦,老天,我最不缺的就是奥斯卡奖杯了。”
“这种东西怎么会嫌多呢。”季绾微笑。
季默点点头,然后盯着一个虚焦出了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据说前两天阿拉伯人请你吃龙虾?”季绾看着配乐师拧起的眉毛,开始寒暄些琐事。
“没错,该死的中东佬,不过我拒绝他们不是因为龙虾,那是说给记者听的,那个见鬼的王子拿着我的德裔犹太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