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事堂内,身着绯袍的中年男子眯起眼翻阅着身旁桌案上的一卷文书,感叹般地出声道:“这等明了清晰、证据确凿的舞弊案,老夫平生从未见过,犯事之人实在是胆大包天。”
他上首穿着着紫袍的男子捻着胡须惋惜般地叹道:“这确实是,御史台呈上来的文书中,物证人证齐全不说,连作案动机都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倘若刑部与大理寺能锻炼出这样的能耐,何愁不能为圣上分忧呐。”
“符大人这是在质尚书省下属管辖的刑部做事冗杂吗,”对面椅子上坐着的门下省侍中凌侍中冷冷地哼声过后拧着眉侧头,“中书省诸事清简,怪不得符大人会如此将心比心,质疑人尚书省的内部事务。”
“你我皆是为天下人做事,为圣人分忧,凌大人所言的尚书省内部事务,乃是朝堂事,天下事,何来内外之说——?”
“中书令大人心系天下苍生,日日夜夜内外兼修,朝九晚五,写些无关紧要的诏书律令,如此“勤勉”凌某佩服,佩服啊!”
“你们门下省成日里也不过干些动动笔杆,断人前路的事,也好舔着脸指摘我们中书省——”
“二位大人,二位——”着急出声的尚书省杜右丞打着圆场劝和道,“今日政事堂议事,是为了这湖州科举舞弊一案,旁的事情就先暂且按下,往后再议也好啊。”
凌侍中鼻子出气重重哼声,符中书令向上翻个白眼后侧过头去,向身旁还在翻阅文书卷的另一位中书省中书令问道:“席老觉得如何?这舞弊案子,可有疑点在?”
三省之中资历最久、最受圣人信赖倚重的席成仁放下手中的文书卷,眼神望向自始至终端着青玉杯盏静静品茶的紫袍女子,“关于此案疑点,席某心中,是有了几分猜测,只是不能确定,想听听诸位如何看待,顾大人,您觉得此案疑点在何处?”
顾沉月放下手中杯盏,声音温淡道:“疑点就在,此案没有疑点。”
符中书听完轻哼一声嘲讽道:“顾大人说话未免可笑,既然此案没有疑点,那便将这胆敢贿赂考官谋取官名的贡士推出去斩首示众,家中诛九族以儆效尤,看后来者还敢效仿她做此等荒唐事!”
一贯与符中书不对付的凌侍中此刻也收了那副盛气凌人的作态,微微颔首附和道:“是该严惩,但只治她一人的罪何足以了事?以往负责此事的所有官吏都该问责更换,以肃朝堂风气。”
“凌大人此言差矣,”最先出声的薛左丞眯起眼,手中还握着御史台移送来的文书卷,淡淡道,“犯事的是江南道官吏,这些是该夺职惩治,但若将以往负责科举的其他官员一并连带着全员惩处,便是将事化大,恐寒了真正做事人的心呐。”
座中几人各执己见你来我往地又争论了几句,席中书沉思着将食指放在文书卷之上,面露沉思之色道:“顾大人的意思,是此案太过完美无缺,人证物证齐全,起因结果明晰,不像是自然发生的,倒像是人为预谋后安排好的?”
顾沉月重新端起茶杯,言简意赅地颔首:“正是。”
“顾大人原是这个意思!”杜右丞恍然大悟般地连连点头,“杜某也觉得此案实在是太顺遂不过,想要什么证据就能有什么证据,这确实不太符合寻常疑案应有的规律。”
凌侍中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道:“杜大人也说了是疑案,此案是确凿的案子,不能混为一谈。”
席中书放下手中文书卷,沉吟着开口:“但这舞弊案中的人证,来源是湖州学子,诸康伯自诉在湖州申冤不成才不得已奔赴长安挝登闻鼓,那这些为他作证之人为何都未在湖州遭此迫害?”
凌侍中眼也不抬地回答他的疑问:“地方上作威作福的人,遇上中央的监察御史,自然不敢再顶风作案,那些人或许也是见了中央来的人才敢说真话,毕竟是同窗十几年,明哲保身是不得已之举,若能有机会为友申冤却不累及自身,怎会轻易放过。”
顾沉月轻轻抿一口茶,眼底波澜起伏,沉声道:“屈打成招,是最为恶劣不过的下作手段,我朝新律对此一向予以重惩,在座诸位大人都是参与进新律编篡过的人,合该知晓此事恐怖。”
几人互相点点头,其中薛左丞若有所思地附和道:“顾大人所言即是,地方州县,最爱好屈打成招不过,那诸康伯的友人们见他被官府唬弄过后选择自保,更符合人之常情,此事之中,只湖州的地方官吏合该重新铨选。”
席成仁等他们说完,手拿文书卷指着一页再道:“另外,案中物证,也就是当年二人的答卷,文书卷中只展现了答卷副本。”
薛左丞闻言马上起身向上首行礼后解释道:“前几日吏部失火,正逢整库的日子,此案的正本答卷已然被烧毁了。”
“这——副本卷是正本由专人誊抄之后合订而成,这如何分得清是那诸康伯,还是那江采言写的?”
“答卷是自己写的,怎么会记不清楚写了什么?让她们二人出来相互一问,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