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人是谢春萍前屋的男人,叫做周兴胜,和周兴峰同辈。这一个村庄都是一个姓,大家不仅是邻居,往上追究多少代,还都是血亲。
但即便祖上是血亲,经历了那么多代传下来,血缘关系还是有远有近。近的自然更团结一些,遇到矛盾会一致对外。
周兴胜就拥有一个庞大的家族,族里男丁多,遇到矛盾抱团打架自然厉害。而周兴胜本人脾气又大,性格自私,是村里的恶霸。
周兴胜骂骂咧咧地走过来,冲着谢春萍冒出一句国骂,又说,“不晓得是哪个王八羔子趁中午拦了我家的水!”
虽然周兴胜不是骂她,但谢春萍也不想理他。灌水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顺着水沟先灌近的,后灌远的,但总有人不愿排队等待,抢别人的水。
周兴胜先抢了别人的水,别人不抢回去才怪。谢春萍冷淡回应,“不知道。”
见谢春萍没有附和他的意思,周兴胜悻悻地,又骂骂咧咧地走了。
谢春萍很快来到棉花地。一棵棵碧绿的棉花杆之下,一半土地已经被锄得松散,另一半土地平板,长着各种各样的杂草,生命力顽强又危害无穷。
棉花是个好东西,秋天的时候白花花地开出来,农家能用它来卖钱、做棉袄棉鞋,打棉被。它的价格比谷子高,但是重量轻,产量低,更不能被杂草祸害了。
谢春萍没有拖延,专心而又麻利地将剩下的两分地锄完,已经到了黄昏时刻。
太阳变成一个橙红的鸭蛋黄,又将西天的云朵全部染上瑰丽的色彩。
谢春萍踩着一地霞光,顺着长满青草、开着野花的田埂,来到了自家最近的那块稻田。
谢春萍查看了一番,稻田里水浅得已经能看见泥土,确实需要灌溉。好在近旁的那块稻田浅处已经灌了薄薄一层水了,照这个水流速度,明天一大早应当就能轮到自己——前提是夜里没人偷偷抢水的话。
谢春萍心里思量了一番,回到家中,看到陈湘翠摇着大蒲扇,在自己的屋门前纳凉。周慧和周敏则在新房子这边的地上玩泥巴,姐妹两腿上都被咬了不少蚊子包。
周兴峰和谢春萍结婚后,在老房子旁边建了一座青砖房。陈湘翠也没说要搬进来住,一来她住惯了原本的房间,二来她也想守好老房子,这样小儿子回了,或者女儿们回娘家,也有个宽敞的地方停留。
谢春萍没有勉强过她。虽然夫妻两和老人没有一起住,但也没有分家,日常吃喝劳动都在一起,田地是公共的,收入也是公共的。
此刻见到姐妹两满腿都是红包,陈湘翠却自顾自地乘凉,丝毫没有要搭理的意思,谢春萍眉皱了起来,嘱咐姐妹两个,“不玩了,你们去洗手。”
周慧珍惜地把用泥巴揉成的卡车放在槐树底下,乖巧地带着妹妹去了厨房。
谢春萍回到屋里,将竹床搬出来,又在竹床四只脚上搭起架子、挂上帐子。
周慧带着周敏回来,笨拙地帮着谢春萍系绳子。周敏则在一边好奇地扯着蚊帐玩,要是以前,谢春萍会嫌弃周敏碍手碍脚,甚至怒斥,但今天她只觉得心软。
谢春萍挂好蚊帐,将姐妹两个抱上竹床,又用蒲扇扇走蚊帐里藏的蚊子,这才把蒲扇交给了周慧,柔声说,“慧慧看好妹妹,别让她掉下去。”
周慧乖乖点头,像模像样地给周敏扇风。谢春萍则压着脾气走到厨房,里面烟消火冷。
以往谢春萍和陈湘翠都是谁先回家谁做饭。今天显然是陈湘翠受了气,故意拿乔不做饭,也不管两个长身体的小孩儿会不会饿。
谢春萍的心火渐渐燃烧,转身从侧门走进陈湘翠那边屋子,进入陈湘翠的房间,奔向床头柜上放的青花瓷坛。
解开青花瓷坛上的封口,里面是摆放整齐的鸡蛋,不到逢年过节,或者亲戚来访,陈湘翠绝不会拿出来。
谢春萍毫不犹豫地从里面捡了四个鸡蛋出来。
陈湘翠精得很,听到动静立即回房,看见谢春萍手里拿着鸡蛋,奇怪问,“兴锋回来了吗?”
谢春萍冷笑,“不是兴锋回来就不能吃鸡蛋了吗?”
陈湘翠翻了个白眼,没好气说,“又没客,又不过年过节,吃什么鸡蛋?快放回去!”
谢春萍看她满脸“好吃的婆娘你们也配”的表情,气不打一处来,“为什么不能吃?鸡仔有我买的,鸡瘟药有我买的,鸡我们也喂了,喂鸡的谷子也是我辛辛苦苦收获来的,为什么不能吃?”
可怜周慧和周敏还帮着喂鸡,却连鸡蛋香都极难闻到。
从前谢春萍冷漠,也确实身为壮劳力压力大,懒得在这些小事上费工夫,把捡鸡蛋的事交给了陈湘翠。或许她心底深处也是极爱面子的,觉得受客人夸奖十分重要,所以默许了陈湘翠,却亏待了两个女儿。这辈子她再也不会了。
谢春萍第一次这么和自己辩驳,陈湘翠愣了愣,又说了那句老话,“都吃了拿什么招待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