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改穿黑衣了,那武将的便服格外修饰身形,愈发衬得他冷峻如山,眸深似海。
杜衡见穆炜娮默不吭声地歪在榻上,掌心朝上任由他诊脉,脸却侧到一边,让人瞧不清神色。
他开口道:
“方才那人可是北衙禁军都尉尹晔?”
他见穆炜娮仍旧不做声,收好看诊的物件,立在榻前,伸手拿起放置在她枕旁的云盏木盒,愣了片刻,低声道:
“就是他吧。”
这话像是穿越千山万水而来,许久之后,穆炜娮才微微别过头,眸光放在虚空处,若有所思。
“让你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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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多亏你了,要不然今晚祖母的生辰宴,我拿不出像样的贺礼,可要挨母亲数落了。”
马车上,常依薇眼神凝在那装置精美的礼盒上,里面是才得的北境名茶“浸墨”。
此茶得来不易,北境每年所出甚少,且尽数奉入了皇家内廷。
常依薇三月前就在为祖母贺寿的礼物头疼,常府的老夫人没别的嗜好,就是惯爱品茶。
常依薇本欲投其所好,谁知遣出去的采办收回来的名种,品相都过于普通,全都入不得她的眼。
这回尹晔能找到足两的“浸墨”,常依薇格外惊喜。
“方才我兄长和符表哥瞧见这满满一匣“浸墨”眼睛都直了,若是在我爹跟前,肯定给他俩一人一个耳刮子,没出息死了。”
常沥和符成林,自来觉得尹家早已失势,阖府上下不过靠着澹台夫人旧日的家族军功勉力支撑,一直对尹晔颇为怠慢,更是对常依薇和尹晔的婚事颇有微词。
两人听说尹晔有能拿到“浸墨”的门路,半信半疑地到了临安茶肆,在尹晔和那个茶商面前摆足了官家派头,那轻蔑的眼神,嘲弄的话语,一度让常依薇极为尴尬。
常家在朝中虽有符太后帮扶,家中族长又是当朝太傅,可在这云起城中,常家实在只能算是“新贵”,在尹家这等百年世家名门跟前,兄长如此作派,实在是让人面热心凉。
兄长对尹晔的怠慢,常依薇虽然心中不忿,可碍于兄长对她婚事旗帜鲜明的态度,她实在不敢张口劝阻兄长。
幸好尹晔自来就喜怒不形于色,礼数周全却从不趋附,出言得体又绝无逢迎。对待常家人,他的这份张弛有度,愈发让常依薇在对他的情谊中添了分量不轻的感激和敬重。
常依薇见尹晔双目微合,仍旧敦默寡言。
她虽早已对两人的情谊颇为笃定,他们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可像现在这样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刻,却总让常依薇愈发清晰地感觉到寡言所带来的淡漠,总觉得他的爱像晨起的薄雾一般,什么时候风一起,许就散了。
常依薇早已习惯劝说自己的,这样的淡漠不代表不爱。
她的目光垂落到尹晔的手上,她小心翼翼地试探,轻轻朝他靠近,两手还未相触,常依薇突然对自己的小心翼翼格外鄙夷,她带着不明由来的一丝怨气,果断将伸手心覆在了尹晔的手背上。
尹晔眼睫微颤,垂眸将她的手合在了自己的掌心。
常依薇心满意足地靠在尹晔肩头:
佯作醋意十足的模样,娇滴滴道:
“晔哥哥好偏心,那云盏木盒,我开口要了那么久,你都不给我,果然还是外甥亲。”
“那盒子式样老旧,胡乱搁在书房里,早就被翰年那小子折腾地划痕遍布了,怎么称得上你。”
常依薇也不明白,尹晔送了她那么多东西,她为什么就把这半旧的木盒放在心上,老也忘不掉。
“今儿那北地来的茶商,眼瞧着不起眼,没想到除了这一嘴流利的茶经,一手熟练的点茶功夫,竟连这骑马射箭,游山打猎,摇骰子搭牌九的功夫也都手到擒来,样样精通,被我那两个兄长遇上这种人,还是真是蛇头遇上了鼠精了。”
“那茶商本就想来做云起城的生意,他既能献上“浸墨”作敲门砖,引荐给常将军也是门双赢的买卖,你们高兴就好。”
尹晔淡然一笑,马车停了下来。
常依薇一步三回头地入了常府,尹晔吩咐马车拐到城东码头一角。
侯在码头的人,上了马车,朝尹晔躬身一作揖。
正是方才将“浸墨”献给常家兄妹的茶商,吴喜。
“如何?常沥和符成林可有传话给你?”
“公子妙算,不过半个时辰,已有常家的暗探到码头查看了我们的茶仓。”
“现在你就好好陪侍常公子符公子,他们喜欢什么,你都加倍奉上。”
“是。”
尹晔支开车帘,往外一看。
夜色早已布撒在不远处的河湾上,大雨初歇,却仍旧无月,浓厚的云雾,黑幕一般,笼在搁浅的游舱客船之上,迟迟未能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