砸踏实了,他抬手抹了抹鼻尖,顿觉整幅身体都松弛了下来。
“我以为你这趟回来,是来当穆府的活菩萨来了,打算来做小伏低,委曲求全,既然知道发火,就还有救……你就是老成块腊肉了,旁人也休想置喙你的婚事,我跟大哥也不行,可若是你自己把自己当成穆府在那朝堂之上的祭献……或者听凭你那亚父的调遣,你就是在大哥心里插刀!你……”
“穆炜溗!你!”
这会子,这妮子开始直呼其名了,警告的火候到了。
“今儿在重华宫,你乐意穿成个破茧的蛾子似的,耐着性子跟那常沥周旋,怎么?你那点儿心思,我还能猜错?”
跟前的一小碟花生米,穆炜溗自己倒是吃开了,嚼着嚼着,他眸光一沉,警觉道:
“莫非这就是柏燊的意思?”
“穆炜溗!”
“穆炜娮!”
兄长迅雷不及掩耳地学着妹子怒吼。
“你那亚父,也就你觉着他百样好,他那冷厉的手段,总有使到你身上来的时候。等着瞧!”
话毕,穆炜溗立起身来,挑了挑灯芯,压低了声音,喃喃道:
“那木盒子……毁了吧。”
穆炜娮闻言,只是盯着那个摇晃不定的灯芯越来越亮,没应声。
“若真是个什么所谓的情定之物,让人笑笑也就罢了,可连你二嫂那个脑子缺根筋的,都能瞧出那盒子的不同寻常,倒在我跟前都提了一嘴,可见那玩意儿太显眼了,不过是个盛玉的旧椟,玉都不在了,何必留着它……”
两兄妹在自己府上的内院吵架,声量语调自然懒得压着避着。
于是,两人的话音朦朦胧胧地传入了隔着一壁院墙,立在墙根地下,一夜未眠的男子耳中。
常沥?
杜衡冷哼了声,右手拇指上的一枚红玉扳指隐隐发出一丝幽光,他暗着眸子低头摩挲片刻,衣带飘飘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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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云起城中这场缠绵悱恻的仲春之雨,终于歇了下来,碧空无垠,阳光明媚。
澹台夫人的五十五岁寿辰就是今日。澹台夫人多年不曾设寿宴了,寻常都只是晨起之后,吃下一碗寿面就对付过去了。
今年,许是因为二公子尹晔尚留在云起城中,不曾往军中驻守的缘故,澹台夫人几日前就嘱咐了下人,要办一场家宴。
梅翰年从马车上下来,拎着一个礼盒立在尹府门前的时候,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他轻轻抬头瞥了眼他父亲的脸色,愈发觉得脚步重了起来。
梅绍祖得知今年尹府老夫人心血来潮,竟然要在寿辰这日举行家宴,而自己不得不前来贺寿的时候,心里就不免浮躁。
这样的浮躁显现到都能让半大的儿子都能觉察到惧怕的地步,一旁的尹晗自然早就洞若观火了。
她不动声色地迈进府中,轻描淡写一般低声道:
“今儿尹晔也在,还有长乐公主……”
这话什么意思?威胁?警告?
梅绍祖冷哼一声,尹晔在云起城中呆了三月有余了,早该离开了,一直赖着不走……哼。
梅绍祖扭了扭脖子。
柏槿也来了,那……
“怎么?你那身残的便宜弟弟今儿也能给老夫人磕个头不成?”
梅绍祖话闭,见尹晗只是身形微微一滞,复又仪态端庄地绕过影壁往里行去。
梅绍祖最厌尹晗这副名义上端庄自持实则装模作样的样子,像一缕无情无欲的冰冷幽魂。
他磨了磨牙,跟了进去。
到了正堂,得知老夫人还在沐浴更衣,除了尹晔,公主府的人也都还没到。
梅绍祖百无聊赖地往尹晔的住处走去。
尹晔正在练武,光裸着上半身,浑身汗水在阳光下发亮。
梅绍祖走近了些,尹晔整副背脊上的伤痕,新的旧的,纵横交错,格外刺眼。
梅绍祖抬手挡着阳光,立在不远处。
瞧着眼前这个当年深得费先生厚爱,所谓雅正端方,品性如兰的公子哥,脱下那身彰显身份的官服,内里也不过千疮百孔,疮痍遍布。
那些罪恶的,反抗的,挑衅的,亦或是软弱的,踟蹰的,迷茫的,念头也好,行止也罢,全都在这世家高门之下被放大千倍,然后在他迈出偏离方向的步子的一瞬,全都以这样伤痕累累的方式,烙在了他身上。
可怜他?谁来可怜我?
梅绍祖失神了片刻,复又冷笑起来。
“我说……那个茶商吴喜是你的人吧?你从哪儿寻来这么个混世的老狐狸跟在常沥和符成林身边瞎起哄……”
梅绍祖话还没说完,一块浸了水的抹布就朝他飞了过来,蒙在梅绍祖的眼睛上,他双眼一黑,一把被按在了地上,头颅被按在青石板上,一阵阵发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