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春荒终于熬过去了,淄河涯人只要活着的终于松了一口气,虽然麦子还是欠收,交了公粮之后所剩无几,但社员早已有了思想准备,倒是没怎么慌张,坡地里的各种野菜、瓜果也更多了,能暂时填充空瘪的肚子,不至于饿死。
麦收之后,老天爷终于发了慈悲,下了两场透雨,秋季作物长势良好,人们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棒子和高粱等高杆作物收完之后,天忽然高远了许多,田野里就剩下地瓜等待收获了,空气中飘荡着地瓜甜丝丝的味道,地瓜叶子已经绿中带黄,涂抹着秋天最后一点颜色。
像春上栽种地瓜时一样,一小队三亩四这片地里,人欢马喳,全体社员都来刨地瓜,齐洪奎一改往日的大呼拉的做法,按家刨地瓜,刨的地瓜归队里,再按人口和工分分配,但地瓜蔓地瓜叶就归个人了,今日不计工分,但要严格要求刨地瓜质量,谁家地瓜刨得不干净,队长检查出来,除了返工之外,地瓜蔓和叶没收,社员谁敢怠慢?还处在饥饿中,刚摆脱了死神纠缠的人们,深深地知道,这些地瓜蔓地瓜叶是多么的珍贵,要是在春天,有了一把地瓜叶,自己的爷娘、自己的孩子说不定就不会饿死。社员们都饿怕了,这些蔓叶不是收回家喂猪喂鸡的,是要人吃的,吃不了就晒干,留作来年度春荒。
没等队长讲完,社员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占垄子,队长一挥手,大家呼呼地干起来,妇女在前头拔蔓子,男人们用镢头小心翼翼地刨地瓜,听不到平日里拉呱闲扯的声音,只听到啪啪地瓜蔓断裂的声音和镢头刨地的扑扑声。
向贞家三人合作正好,向贞在前边拔蔓子,旺生刨地瓜,爷负责把地瓜从地里拾出来,拧掉上边的泥土,堆成堆。红英家就她和福来,红英只好拔一会儿蔓子,再跑到后边拾出地瓜,手忙脚乱,跑得气喘吁吁,实在支持不住了,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向贞的汗水浸到眼里,她用褂子袖擦擦汗,抬头看红英坐下了,问:“咋了?”
红英说:“唉,干不动活儿了,两腿直打颤了。”
向贞走过来,说:“都一样,长时间吃不饱饭,身体发虚,干一会儿就出大汗了,先歇歇,甭一下子累垮了。”
红英揪了一把嫩一点的地瓜叶,塞进嘴里,嚼着,咽下。
向贞想到爷,对着远处喊:“爷,歇会儿吧。”
爷听见了,说:“行,都歇歇。”
旺生和福来也都停下,三个男人几乎同时从各自的布口袋里摸出烟袋,旺生捏出烟叶,匀给爷和福来,福来划着了洋火,先给旺生爷点上,又给旺生点上,洋火已经灭了,旺生吸一口烟,烟嘴处火星出来了,福来赶紧把自己烟嘴凑过去,猛吸一口,自己地烟叶也就点着了,三人慢慢地咂摸,看着地里一堆堆紫红色的地瓜,脸上的愁容舒展了。
福来说:“大爷,你看这块地一亩地能出多少?”
旺生爷看看眼前的一堆地瓜,说:“五六千斤吧。”
旺生爷是估产高手,看麦子、棒子、地瓜长势,一亩地产量多少,他的估算都是大差不差,只是他很少说出来,福来问,他才说。
福来伸出手指算计着:“一亩地咱算六千斤,三亩四是……”他准备算出这块地一共产多少地瓜,每个人能分到多少。
等了半天,他的手指头也没掰出来,他扭头看旺生在笑,捶他一拳:“叫你笑话俺,赶紧说说,每个人能分到多少?”
旺生还笑,说:“反正加上北坡那块地瓜地,你一家三口一年净吃地瓜和地瓜干了。”
福来笑到:“地瓜能管饱就烧高香了。”
旺生爷说:“看这架势,节省着点,度过来年春荒是没问题了。”
福来又说:“咱队把麦地改种地瓜是改对了,这可多亏了向贞。”
旺生用胳膊肘拐拐福来,想阻止他说出改种地瓜是向贞提出来的,福来反应过来已经晚了,旺生赶紧补救,说:“啥多亏了她呀,她也就是说地瓜产量高,这个谁都知道,是你给队长提议改种的。”
福来想起旺生一再嘱咐,不能露出是向贞提改种的事,特别是当着爷的面,他马上附和:“社员能吃上饭,还是俺的功劳呢。”
红英看别人家还在抢收,高声吆喝:“甭歇了 ,干活了。”
几个人赶紧都站起来,继续刨地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