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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贞又纺了一会儿,看看确实不早了,停止了纺线,把线穗子从机针上退下来,把纺机放到柜子上,听见旺生粗重的喘息声,知道他还没睡着,说:“行了,俺听你的吧,明日就去跟支书说一声,俺不排戏了。”
旺生气闷的神经松弛了一下,带点胜利的喜悦,说:“真的,你不去了?”
向贞平淡地说:“本来是好事,你要这么不愿意,整天给俺脸色看,日子还咋过?俺去了也没意思。”
旺生知道向贞也不情愿,但他也不退缩,说:“那你去咋说?”
“还能咋说,俺就说你不愿意呗。”向贞吹灭了灯,说。
“不行,这样说,支书咋看俺?万一支书生气了,给俺扣上个抵抗革命样板戏的帽子,咋办?”旺生忽地坐起来,急了。
向贞气不打一处来,嗤了一声,说:“你永远是遇到事儿,先怕连累自己。”
屋子里一点亮光也没有了,旺生看不见向贞的脸色,分辩道:“你咋这样看俺?连累俺还不是咱全家遭殃?”
向贞不再揭他自己被定为□□时候的事,说:“行,俺就说,是俺不想演戏了,反正俺是□□,再加上一顶帽子也无所谓,□□游街俺认了,反正又不是第一次,放心,要是那样,俺一定和你们撇清关系。”。
旺生听向贞的话有些不对头,尽管向贞语气平淡,但话里处处透着尖刻和讽刺,旺生摸索着洋火,点亮了灯,看向贞平躺着,面色冷峻,眼睛空洞地瞪着屋顶,一动不动。旺生问:“咋了?俺就那么一说,你就是□□,俺也没嫌弃你呀。”
“不用你嫌弃俺,是俺嫌弃自己。”向贞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临各自飞,这是人的本性,是俺的事儿,就该俺承担,俺不怪你。”
向贞想起那一夜,她跪在爹的坟前哭的情形,泪水无声地流下来。
旺生终于慌了神,向贞不是个爱哭的人,不像红英,为屁大一点事儿就哭天喊地,只要向贞哭,就是触到了向贞的痛楚了,想想向贞的话,说是不怪自己,话语中分明透露着责怪和失望,旺生也想到了那次在淄河涯的承诺,也觉得自己重犯了上次的错误,他感觉自己太自私了,懊悔和自责让他无地自容,他伸出胳膊,把向贞搂进怀里,低声说:“俺不阻拦你了,你愿意演戏你去演好了。”
向贞把眼睛眯了一下,从眼中射出的是冷冷的光,一字一顿地说:“你以为俺是为你不愿意俺去演戏伤心吗?俺在你眼里就这么喜欢出那个风头?是红英给俺报的名,当然,俺也眼馋一个冬天的工分,咱家七口人,两个劳力,景仁和景义正是吃不饱的年纪,咱一年缺多少粮食你没数吗?俺想,红英给俺报了名也就报了,她也是好意,俺就去试试,再说,俺为啥不能演戏?成分不好,戴着□□的帽子就不是人了?就不吃饭穿衣了?咱行得正,坐得直,不偷奸,不养汉,不反党,不反领袖,党叫干啥就干啥,谁能拿咱咋样?何况俺的□□也没确定,这几年不是也没找咱的事吗?咱不出去惹事儿,但也不能整天把头窝在□□里,做缩头乌龟,要是真有事儿躲不过去,咱也得应着,你越是整天低着头,任人踩任人贬,别人越不拿你当人,凡是总要往好处想,日子才有奔头。”
说到后面,向贞的语气已经变得柔和,温暖,是呀,凡事总要往好处看,看男人也是一样,从一个角度看,男人这不是那不是,但换一个角度,旺生能干,心灵手巧,在生产队不多言多语,现在队上也很少有人欺负他,对自己也算是很疼爱,一家人日子虽苦点累点,总能过得去,不像墙头那边李香翠家,男人齐春鹏就是个三八两仗一的货儿,要活儿活儿没有,耍嘴儿又老是颠三倒四,处处受人嘲弄,女人又整天骂骂咧咧,家里每天都是鸡飞狗跳。
旺生静下心来,想想向贞说得在理,更紧地把向贞搂到怀里,诚心诚意地说:“甭说了,以后你说咋办就咋办,俺都听你的。”
看旺生低了头,就算是认错了,向贞的气儿也消了,把头埋在旺生胸膛上,说:“俺也不是凡事都要听俺的,也怪俺,俺应该先和你商量通了,再去。”
这下儿,旺生逮着理了,说:“就是,你要跟俺商量,俺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
向贞从旺生怀里抬起头,笑着说:“唉,这就顺杆爬了?给你颜色就上大红。俺不是没跟你商量,跟你商量你能同意?”
旺生笑着说:“俺这就同意了,还是去唱戏合算,年底就不用往队上倒扒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