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是无穷无尽的黑夜,光明被人为地抹去,留下无声无息的晦暗。
烟归只知季挽容执念深重,却不知祁清心也困在人世,浮沉不能。
身处乱世,自保尚且艰难,何谈济世,何谈渡人?
宁做太平犬,不为乱世人。
而这两位医者,却在乱世中选择了同样艰险的道路。
见季挽容不说话,祁清心也沉默着。
烟归问道,“你们都说自己做错了,可你们有悔吗?若是重来一次,你们是会选择就那样无牵无挂两袖清风地死去,还是依旧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然为心中道义归来?”
十里和长街也没有料到烟归竟如此犀利地指出了症结所在。
诚然他们承认自己有错,错在不该失心智弃医道,可这一条路不是在此时成为歧路的。而是在他们选择回到人世,所有人命运的齿轮都被拨动之时,便错了。
若是就那般死去,也能全一个身后美名。
偏偏,就是他们这般清风明月般的性子,驱使着他们回来了。
他们会有悔吗?
祁清心低垂着头,依旧不语。
季挽容霍地抬眸坦然道,“季某非贪生怕死之辈,当初以一腔孤勇回到人世,是抱了必胜的决心。固然有错,但错不在妄图以蜉蝣之身在这纷繁尘世中,对抗天命,济世救人。而是错在……”
他顿住了,目光流露出哀伤,悲戚之色难以言表,眸色如孤远的山峦,飘渺遥远,无依无靠。
祁清心沉沉的声音响起,补充道,“错在,天道。”
黑白无常露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对于这样的言论似乎已经听过无数次了,都感到十分头疼。
十里赞同地点点头,但他的性子便是怼天怼地这般无所忌惮,此刻的赞同显得十分肤浅而虚浮于表面。
长街谨慎地沉默。
阿夕若有所思,静静地注视着烟归,眼神中意味不明。
烟归见大家都不说话,只好继续由自己发问,“此话何意?”
“姑娘,若是你,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只有你才能将凡人从洪流中捞起,你会选择毫无牵挂地撒手而去吗?”
烟归素来贪生怕死,只求独善其身。
可在祁清心灼灼的目光下,那个“会”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撒谎了,“不会。”
“可是如何确定只有我才能救世人呢?凡尘中人不可计数,不是我,也会有别人。”
“事实证明,在那时,确实只有我一人。若是人人都抱着姑娘你这样的心态,此事我不做,自有旁人来做,那此事可就真的没有人能做了。”
“我无怨无悔,只是对自己失望了。本以为自己能有这样翻云覆雨的能力,可是在天道面前,个人的力量微不足道。”
“何必同天抗衡呢?”烟归虽然不解,但还是充满敬意。
“天无道,人却有情!”季挽容的影子模糊不清,声音却字字铿锵地响起,“为什么,为什么天灾人祸说降就降,灭世之劫如同儿戏一般,万般苦果要由我们来承受?为什么恶人可以长活,善人却命比纸薄?为什么在那般的拼命之后仍然换不来一个结果,哪怕是一点点,哪怕是一点点的希望呢?我告诉你,没有!一点都没有!”
他的情绪有些激动,逻辑仍旧十分清晰,“让我来告诉你们,天地不仁,万物皆为刍狗!行走在青天白日之下,不过是天为主,我为奴罢了。什么人定胜天,皆是愚昧世人自欺欺人的话术!”
“你们没有经历过那场疫病,惨烈至极,无情至极。我们何错之有,不过是想要活下去罢了!不是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吗?不是说多行善事,自有神护吗?在我们最无助的时候,没有旁人相助,亦没有神明降世……我们只能靠自己,我们错了吗?”
他的话语强有力地捍卫了祁清心。
烟归觉得他们与天斗实在太不理智,还是坚持着自己的说法,“生老病死,本是最为寻常之事,强求不得。”
祁清心字字如刀,“你有至亲吗?你有所爱吗?你在这尘世有不能割舍的东西吗?”
两人一唱一和,将大道讲得冠冕堂皇。
烟归被质问得哑口无言,她张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求助地望向阿夕。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应该求助长街的。毕竟此处最长袖广舞的便是长街了。
阿夕出乎意料地维护了她,“有,所以我愿逆天而行。”
他的声音清傲冷冽,蕴含着无穷希望,莫名使人信服。
烟归茫然看向他,很多旧忆如潮水般涌来。她有些站不稳,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朝阿夕身旁偏了一下。
阿夕反应极快,伸出一手扶住了她。
四目相对,视线相接。
烟归的手搭在阿夕小臂上,感觉到指尖所触一片冰凉,但没有撤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