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牛首,秋栖霞,南京的深秋,霍迢没能有机会去往栖霞山。 战况一日比一日紧凑,报纸一日一发行,时常加印号外,满街跑着卖报的小童,总有穿着西装的绅士,又或马褂的文人停下来,买上一份,在街上展开细读,越看眉头越紧,再神色凝凝,匆忙离开。 霍迢的母亲病一日重过一日,听着咳嗽已经有了肺音,怕是有了炎症。 可如今哪买得到消炎用的药?没可能的,只能从药铺子里抓中药熬着吃,能撑一日是一日。 霍母面色愈发白了,也鲜少再有力气和丈夫吵架,多数时候恹恹坐在檐下,不知晓在看什么,再逢着日头起身,咳嗽着,去做些手头可做的事。 霍迢终于拿到了些薪水,她仔细将装有现金的牛皮纸信封折好,放包里,放学后走上街,先给母亲拿了药,再去买些日常的吃用,等都拎在手中,她慢吞吞地往回走,脚步却又一顿。 如今已有好些人跑了,更多的人被迫,亦或自愿地留了下来,有人撑着箱子,在街边摆摊,她过去细细瞧瞧,挑了两颗木珠子。 又过两日,她已经定定站在了李少尉的面前,他让着霍迢的身高,微微低头,看她自包中将东西拿出来。 “是我自己……点灯编的。”霍迢说着,兴许是因紧张,她嘴唇抿了抿,不敢抬头:“编的……不好。” 李少尉目光沉沉,只是看她。 “但你不许说我编的不好……”她又说。 李少尉低声笑了出来,少顷,他“嗯”了一声。 霍迢眉目间有了些喜意,她抬起眼睫,将自己浓艳的五官袒露给他:“那你伸出手。” 李少尉乖乖听话,将左手伸出。 霍迢认真仔细地,将那红绳手串给他戴上,系上死扣,最后,指尖捻捻上头的那两颗木珠子,最后松开。 待李涛从军营门口回到里去,手下的几个兵即刻围了过来。 “少尉,那个是你相好啊?” 那人才问出来,就被他踹了一脚,看他恼羞成怒就是得逞了,笑嘻嘻的拍拍身上的灰尘,浑不在意。 “那个是中学的女老师!”浦生超大声的说:“不是相好!” “你个小崽子懂球啊!”其他士兵哈哈大笑:“毛还没长尼,你晓得相好地是什么啊?” “是不好地东西!”浦生面红耳赤,“你们不好这样讲人家霍老师的!” “还霍老师,你认识呀?你见过啊?” “我见过的!”浦生说。 李涛背着他们往里走了走,右手不自觉地盖住了左手的手腕,手指摸到了两颗珠子,他停顿了一下,扭头看看,一群士兵都坐在一起,逗浦生逗得哈哈笑,鸟都嫌他们吵,他便回过头,映着太阳光,去看那两颗珠子。 上头潦草刻着字,一个“平”,一个“安”。 他将军装袖子往下拉了拉,盖住了那条红绳。 11月,南京政府迁去重庆了。 这好似是一个信息,一个预兆,城里有钱的乡绅、生意人们,都跟着做官的往重庆跑,没钱的人也想活命,运气好的话,可以搭上政府跟着撤离,可又难说,出门之后还是死是活,就是这样,南京的人都已经少了很多很多。 霍迢一家没法离开,母亲病着,家中无银钱,出门不是饿死就是冻死,更何况,她的父亲不愿远离故土,去做流浪的难民。 没人在此时就有能力知道,留下来,会是怎样的结果。 随着冬天越来越冷,她的眉头也越蹙越紧。 终于,炮火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日本人来了。 似是一个沸油锅里被投进了一滴水,南京城全乱了。 守城的士兵们直接上了前线,城内警察厅里的警察们全数出来,能撤出城的尽量撤出城,来不及的,他们也需尽可能护着,直到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们找到可以躲藏的地方。 之前日军的飞机就时常会来“骚扰”南京,彼时的南京政府抓紧时间建了好些防空洞,枪炮声一响,头顶不知道谁家的飞机嗡嗡地飞,炸弹还未往下投,霍迢已经匆匆跑回家里,熟练地将母亲背在背上,打好背带,父亲也已经迅速收拾好了行礼,他们艰难踉跄地跑上南京城的街头,融入一模一样的人群中,有了与他们一模一样的神情,焦急,恐惧,麻木,霍迢跑丢了一只鞋,顾不上捡,霍父身上背着三个行礼包裹,跑得摇摇晃晃,终于钻进了一个防空洞里。 好多人挤在一个防空洞里,人太多,多到霍迢头脑都觉得恍惚,只是觉得味道难闻,有尿骚味,有臭味,偶尔有人哭,但大多数是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