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生前半夜高热,后半夜又哆嗦起来,牙齿磕得“咯咯”响,本就靠着床侧勉强入眠的霍迢顿时惊醒。 一同醒来的还有一直缩在床上,护着浦生的女人,细细的眉眼,小鼻子,小嘴巴,旁的女人们喊她小蚊子。 小蚊子立刻将全身脏污的浦生整个搂在了怀里,摸摸他的手臂,再将被子捂得严实一些,用体温去暖他。 霍迢的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这两三日,母亲死在自己眼前,父亲被埋在万人坑,她一路奔逃,好不易被李涛推了一把,进了教堂避难,可又频频遇事,大悲大痛,直至此时,她甚至未能睡一个完整的觉。 她只觉得,地窖都沉的厉害,黑压压的,顶子被人往下压了一半,几乎要压在她头顶上,将她囤做肉饼。 霍迢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浦生身上的褥子,可下一个动作该做什么,她有些不清楚地令自己停顿下来,做了几个呼吸,闭了闭眼。 “霍老师。”小蚊子说话也细声细气:“你没事吧?” 霍迢摇摇头,她昏沉着,眨了眨眼睛。 “霍老师……” 霍迢的大脑在做艰难的运转——这声音不是小蚊子的,是个少年,她下意识地扭头,乔治未在地窖窖口。 最后,她才将视线落下,同小蚊子一起盯着她怀中的浦生。 他脸色刚经过高热,红彤彤的,像是所有普通的,健康的,那些少年人。 “霍老师。” “你醒啦……?”霍迢勉强提起一点笑,她下意识地抬眸,小蚊子也正喜滋滋地看她,她们默契地对视一眼,又都欢欢喜喜地垂眼去看他。 浦生的眼珠子慢慢动了动:“真暖和。” 可他又说:“冷。” 小蚊子又将自己身体整个往被子里缩了缩,把浦生捂在怀里头。 “还冷么?”小蚊子凑着问,见浦生摇摇头,她神色便又欢喜起来。 “霍老师。”浦生又低低开口:“李教官呢?” 他声音很低很低,又因为人冷得打摆子,说得断断续续,霍迢要仔仔细细地听,才听得清楚。 “你们教官,他……”霍迢说:“忙他事情去了,不用管他。” “教官……”他失神地喃喃:“少尉……你不是相好……” 霍迢没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反而原本像是睡了,却不知道何时开始,攀着床缘听着的女人们“噗嗤”“噗嗤”地笑了出来,她们纷纷探出自己的头,一个个长发垂落,满鼻的馨香。 “呦,小麻雀还晓得相好啊?”有女人笑嘻嘻地说。 小蚊子用力“嘘”了一声,那边又嬉笑几声,声音落了下去。 “浦生呀——”小蚊子想与浦生说说话,浦生才来时,便是她半躺在床上,同浦生问来问去,那会的浦生尽作答了,她便觉得他们的距离变得更近。 可这会儿浦生明显沉得厉害,她不愿引他开口,手便在他发顶摸呀,摸呀,再乖乖地侧过脸去,用自己的脸贴着浦生的发额。 “他长得好像我弟弟。”小蚊子说。 其实她不太想再说这件事,翠禧楼的姐妹们插科打诨惯了,没人信她只是觉得浦生像弟弟,才对她这样好。 可霍迢压着突突跳的头,她看看又昏睡了的浦生,再看看小蚊子:“是很像,眉毛,眼睛……” 旁的女人们大概又已经睡了,周遭悄然无声,霍迢便只用气音说话,她窝在床尾,脑袋被上铺的床铺压得弯弯,索性将自己整个人团在里面,背靠着墙,她的两条腿自然地平搁在床上,脚腕同脚自然地从床沿上往下坠,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伤口。 她的气音轻轻的,柔柔的,怕小蚊子听不清楚,她慢慢抬手,指尖贴了一下她的眉毛,再贴贴她的眼睛。 “鼻子也一样,小小的,还有嘴巴……” 霍迢收回自己的手来,神色怅然,叹了口气,最后才再肯定一次:“像的。” 小蚊子欢喜极了,她看看眼前的女老师,再低头,笑一点点隐下去,又用脸去贴浦生。 她弟弟病死前,也曾这样呆在她怀里。 “霍老师。” 霍迢抬眼,小蚊子正笑眯眯地瞧她:“你家中有兄弟姐妹曼?” “有啊。”霍迢说:“有个哥哥,大我五岁,几年前就死了,被巡捕打死的。” 小蚊子笑意一僵,反而是霍迢,冲她笑了笑,低头,她两只手已经飞速地肿了起来,一动便灼烫地疼,应该已经感染了:“之后,家里就剩我一个孩子,爹娘都管我管得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