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花说:“答应我一件事。”
惠歌很生气,很想说不要,但是颔骨给人捉着,讲话太费劲,只能从喉间发出唔唔呃呃的声音。
“从今往后,不许杀人。”
老花面容平静,微哑的嗓音徐徐说着:“你杀人,我就杀你。”
惠歌拼命想说话,还是张不开口,肚腹之间用力过度,喉间突然一阵恶心欲呕,整张脸顿时胀得通红。老花将手挪了回来,松开惠歌。
她伏在地上,张口咳了一阵,大口大口地喘息。也不是真的难以呼吸,更多的是心有余悸。
“我要杀你,就像刚刚那般,易如反掌。”
“不杀人就不杀人,这有什么难的?”
惠歌边说边直起身,却没有站起来,就这样朝着老花长跪。
虽然鬓发乱糟糟的,神情却肃穆。
老花倒奇了,负手斜睨:“作什么?”
惠歌朗朗地:“我在谢你呀!”
“谢我什么?”
“师傅在教我,对吧?否则阿娘说过,这一次我的命是你救的,为什么救了我又要杀我呢?还有阿,之前遇见的那个妖和尚,感觉就害过很多人,你也不管他,偏要来管我。可见杀人一定是对我有坏处,所以你要这样给我吓唬!”
这是她第一次称他师傅。
老花嘴角微动,似乎笑了一下。
真是个率直的孩子。
天上多了些许云影,细濛濛的,似乎还是清澈,却又掺了些什么。
老花说,有人认为世界是这样的。天地万物由气而生,气之清者为灵,归于天,浊者为质,归于地。清浊交接则生,分离则死。水里那一条冥冥渺渺的黑色长物,就是日久月长沉积下来的浊气。常人只知呼吸,不知有气。看不见,摸不着,感受不到。而中人就是能够感受气的人。气动于中而形于外的人。非仙非凡的人。
如果要用鲜卑话来说,近似“托铎”──非神亦非人。
惠歌张着嘴,愣了一会儿,点点头。总之就不是正常人的意思。
想想她当初是为了学中人的把戏才跟着老花,如今终于成为中人,却没有想象中兴高采烈,欢天喜地,只有一种原来如此的感觉。失恋──如果那算是失恋,令她一下子成熟许多。成熟就是安分。安分就是有自知之明。她被拒绝,就被拒绝。她是中人,那就中人。
老花继续解释。她现在感觉到的是体内的清气,是她原有的与生俱来的气,也叫“元气”。道者混然,是生元气。元气成,导引以养形。老花让她先摸清自己元气的分量,在这之前不能乱来。摸清的方法随人不同,只要有所感受即可。
回去之后,惠歌摸了近一个月。
铭记于心之后,老花才说明原由。因为元气至关重要。
她所见过的老花或昙影种种殊异的行为,是他们将体内的气形之于外──
本于心,发于气,形于外。
练习这个过程的方式叫“行气”。吸取外在的清气,积于体内,再开气道,发出体外。譬如从井中取水,存在瓮里,随时取用。
惟不能用尽,必定要保有元气。用尽则气竭,气竭则死。
至于行气,就是以鼻纳之,以口吐气。吸气的时候不能马上吐出,要在心里从一数到六十。这个数字随功力增长,愈长愈好。吐气要慢慢地吐,以不吹起嘴上的鸿毛为原则。夜半到午时之间多清气,宜行气。午后则寡,宜休养。行气也有禁忌。不要吃太饱,饱则气滞。不要情绪起伏不定,多喜怒悲欢则可能走火入魔,忘错昏乱。
惠歌听到这里,看看老花,恍然大悟。
原来老花不苟言笑是有原因的。
惠歌起初行气很不顺利。经常数着数着忘记数到哪里,或者数着数着倒在榻上睡觉。当她又回到织室干活之后,发现织作很适合行气。织机唧唧有序的声响可以代替数数,她也不会睡着。
老花教她,她就行气。不行气会如何?现在的她还不会去想。
尤其此时多一件事情可以作,遮掩那创伤的布就能多一层。
这一天是七月七日。
早晨醒来,惠歌想到这一点,一阵黯然。
这是一个和情人有关的日子。
故事是这样的。汉人认为天上有天宫,天宫的主宰是天皇大帝。天帝有一个女儿叫织女,年年埋首机杼,织着彩霞一样的天衣。织女总是一个人孤孤单单,天帝怜惜,让她和星河西边的牵牛郎成亲。没想到成亲之后,织女就不织作了。天帝大怒,令她回河东。夫妻一年才能相会一次,那一次就在七月七日。
有一首五言诗如此描写织女的心情。说她和丈夫分开之后,织作一整天都织不好,泪水流得像雨一样。星河看上去那么浅那么细,她却无法渡过,只能默默遥望。以前惠歌觉得织女会哭,是因为想念牛郎。现在的她觉得织女会哭,是因为跟着牛郎不用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