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在漆黑的夜幕里沿着黑暗铺陈,一块一块静静矗立,一条一条,枝杈交叠,张牙舞爪,微弱可怜的灯光挡不住它们的蔓延。
痛苦是无形的窒息。
沉默中,它们蔓延成一种渴望。
向着面前那道纤细的身影伸展、试探。
在风中,阴影也在摇晃。
安欣宾馆下的一男一女交谈了几句,黑夜模糊了他们的面容,也模糊了他们衣服上的纹路,他们的声音。
只带来一些不成句的低沉细微的模糊话语,偶尔一两声娇笑。
男人像个电视里的英国绅士一样帮女人拉开钢化玻璃门,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
小宾馆的故事多得是,书里的、同学讲的、发生在身边的,类似的故事宋嘉年知道的要比陆渺知道的多得多。
宋嘉年看向陆渺的面容,夜色里,看不清她的脸她的眼,但是他知道她皮肤是白的,像温润的瓷器,她的眼睛是清澈干净的,像一泓泉水。
而她的生活一直以来都是干净简单的。
一张白纸意味着容易被染色,简单意味着容易被诱骗伤害。
尤其是她还信赖他。
陆渺是真的把他当朋友……
朋友总是更容易受到朋友的伤害……
混乱之中,又有个念头忽然蹦出来,像是从石头里蹦出来一样,在脑海格外清晰:我该保护她
湖水不再翻滚就能看到水下的景色,他看到了自己真实的想法,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再不可动摇。
安欣宾馆的门在那对男女的影子之后合上,门嘶哑地叫了一声,转瞬夜里的门窗又都安静下来了。
宋嘉年没有再旁观,陆渺若有若无的看了一眼,她看见一片寂然的夜色。
“怎么不说话?”她问。
他沉默了许久。
月亮从云层里出来,清冷皎洁,如一轮冰雪铸成,它的辉光洒下来,照亮了陆渺看着他的眼睛,也照亮了向前的路,每一块地砖之间的缝隙都那么清晰,纵横交错,无限绵延。
宋嘉年说:“我们回学校吧,还来得及上一节晚自习。”
他的声音又变得和往常一样了,又好像有些不同,更加温和,更多的平静。
“我们先处理一下你的伤。”
这次宋嘉年没有反对,他们一起到附近的一家诊所,诊所不大,是一家私人诊所,一间医生办公室,一间药房,两间病房。
只有一个大夫和一个四五十岁的男护士。
病房里有几个打吊针的人,都是老人。
这些老人大多睡着,或是一起聊天。
诊所里没有大型医疗设备,大夫带宋嘉年到办公室里,按照经验,简单帮他检查了下身上的伤。
大夫正看着宋嘉年胸前的伤,他顿了顿,继续问:“有没有病史?”
“没有。”
大夫取出听诊器,说:“坐这里,我听一下。”
宋嘉年坐在医生办公桌旁边的小凳子上,大夫拿着听诊器换着位置在他胸前听音,专心致志。
陆渺在旁边看着。
过了一小会儿,大夫说:“没事儿,都是皮外伤,消消毒上个药就行。”
医生和护士打招呼,说:“病房里还得一会儿打完?”
“得一会儿。”
“那你先帮这位同学上个药。”
护士帮宋嘉年上了药,两个人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拎着一个小塑料袋,里面装了棉签、碘伏、创可贴,还有一点纱布和活血化瘀的消炎药。
Z市的大半热闹都是学生带来的,几所初高中,两所大学,几所专科学校。
当校门紧闭的时候,整座城市像是有一半也沉入了梦乡。
路上几乎不见行人,路灯昏暗,车辆稀少。
他们站在路边等出租车。
既然要回去就快一点。
陆渺问宋嘉年:“身上还疼吗?”
护士给宋嘉年处理伤口的时候陆渺偶尔回避一下视线,大多数时候都在看着。
她看到了宋嘉年受的所有的伤,有几道伤口,不长不深,像是擦伤,大多是青青紫紫。
受过伤的人都知道,有些伤,过一会儿就不疼了,有些伤在没好之前的很长时间里,一碰就会疼。
轻伤带来的痛苦不是那么难以忍耐的。
奇怪的是,宋嘉年流血的时候,陆渺都没有觉得他会多痛,但在他好好消毒包扎,已经确认没有重伤之后,她觉得他痛。
宋嘉年脸上和身上有被碘伏染黄的肌肤,流血的创口被大大小小的被纱布裹上、被创口贴封起来,他破破烂烂,被修修补补。
看着那些平整的创口贴,陆渺迟来的感受到了一种感同身受的痛苦,她眼眶微微发胀,蔓延出一种和心脏一样的酸涩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