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户户黄土掩枯骨,我崔昭兰又有何颜面再恬活于世。”说着,崔皇后苦笑几声,竟是涕泪横流。
“阿娘!!回来!”李谊已一句话都听不进去,只是如何都不肯放手。
“清侯,你都要记住!无论以后你遭遇怎样的苦难、羞辱,无论活得多痛苦、多艰难,都只有我崔氏愧于世人,而无任何人愧我崔氏!”
崔皇后终于回头看着李谊,目光却已如炬光般坚定。
“你舅父、阿娘及五百余崔氏族人便是以死谢罪,也无法弥补世间创伤分毫……
我再多活一时一刻,都是对枉死冤魂的折辱……
所以清侯,你当真要看着阿娘愧疚终生、生不如死吗?”
“阿娘……”李谊流泪摇头,已是声滞难发。
“李谊!松手!”崔皇后厉声喝道。
生生世世,再不会有那一眼更漫长。
李谊松手了。松开的是母亲的衣角,也是自己的生命里,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最后,崔皇后说:“活着,赎罪。”
崔皇后仰面而坠。而李谊如魂飞魄散一般,怔在原地一动不动,连喘息都消弭。
直到,他整个人如脱手的丝带般,怅然落地。
这一落,就是一辈子再没能起来。
“咳……咳……”昏迷之中,李谊咳得有些重了。撕裂的疼痛瞬间自心口,蔓延至五脏六腑,生是将李谊从沉沦的汪洋中拽回几尺。
朦朦胧胧中,李谊恍惚看见车门打开了,他已分辨不清日月的光如丝巾般披在他身上。
门口人影攒动,隐隐有人在说话。
“首尊,他烧得厉害,已经脱水了,怕是真的快死了。要给他灌药吗?”
“有何必要?好歹也是背着十万条人命的人,哪那么容易死。”
再后面的声音,李谊像是双耳灌满了水,一丁点都听不见了。
直到他突然,又出现在了宫城外的荒地。
因为死人太多,便是一人一张草席子都不够,又怕生疫病,便在宫城外挖出一个个大坑,将尸首扔在里面点火烧。
两个内监一左一右跟在李谊身后,引着他停在一个大坑旁几十步。
那个坑足有五人深,坑底堆着一层木柴。
见李谊到后,才有人一扬手下令,便见一辆辆木板车推来扬起,将一具具尸首倒进坑中。
他们有的身穿官服,有的铠甲都没来得及脱,就一层一层叠于坑中。
当泼油火起时,刺鼻的味道让两个内监都呕得站不直身子,可李谊站在原地看着冲起的火,一动没动。
四十七个人。
李谊现在也想不起,当时是怎样的心力,撑着他把人数清。
就在这火越烧越旺的时候,宫城门就没关过,源源不断推出的木板车大排长龙。
回宫的时候,李谊走在前,两个内监远远跟着,小声嘀咕道:
“都说七皇子仁心,可今日眼见这么多人焚化,人家愣是面不改色……小小年纪便能如此铁石心肠,也真不愧是淌的是崔家血……”
就在内监话音刚落时,便见远远走在前面的李谊双腿一软,毫无征兆地跪倒在地,而后整个人扑栽在地上。
“七皇子!”两个内监快步跑向他,却在看到轻步龙头辇时停了下来。
玉辇缓缓停在李谊面前,辇上人居高临下看着伏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的李谊,一言不发。
李谊察觉到了面前人,咬着最后一口气,挣扎着立起身子叩头行礼。
“儿臣李谊……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回话。”
“是……”
那一刻,千万道目光落在李谊身上,看着他狼狈地爬了又摔、摔了又爬,直直五次,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
“被抱上龙椅的那一刻,你想到过今天吗?”
“……陛下……”明明一个字没说,开口时李谊的嗓子已经哑了。千思百感都在脑中快要满得炸裂,可到他嘴边,却没有一个字。
“儿臣……万死……”
万死,这是他唯一能吐得出的两个字。
可万死,怎么能够,又有什么用?
皇上看着李谊沉默片刻,直到起驾离去,再没说一个字。
玉辇走了,李谊倒了,宫门外一坑火灭,一坑火又起。
这次直到李谊被抬回去,也再没能爬起来。
可那日的火,烧了十二年,直到今日仍日日出现在李谊眼前。
李谊越缩越紧,想从那烈火中抢回一点自己的温度。
可冰冷的身体,又能给心灵什么慰藉呢。
还要再往下沉吗……
李谊心中问自己。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 句女声。
真实